就在劉懿統籌兵馬在陽樂城外酣戰之時。
陽樂城内的謝安在榻上輾轉反側,明明勞累了一天,卻徹夜難眠。
或許是憂愁國事,或許是爲前路堪憂,總之不知爲何,今夜的謝安,心裏猶如萬馬奔騰,煩躁不堪。
縱橫天下最忌諱心慮不定,無奈之下,謝安隻得起身,随意披上了一襲黑衫,披頭散發的出門而去,開始巡視防務。
一個人走在街上,濃濃的破敗蕭索之感瞬間湧上謝安心頭。
街道早已沒有了行人,從秦軍圍城至今,城裏的男女老少,或被征發爲匠,或被強征入伍,或被強令勞作,俨然一台永不停歇的戰争機器。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們深陷在戰争的泥潭,再也沒有走上過這條被臨時征用以作軍營的大街。
謝安極目望去,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曾經繁華的大街,喧鬧的盛景早已不在,地上血迹斑斑,就地紮營喊聲大造的士兵随處可見,星星點點的火光這裏一塊兒、那裏一堆兒,照亮了一整條街,被臨時征用的商鋪内,時不時傳來傷兵的呻吟和呼噜聲,藥氣彌漫在沿街各處,讓人行走其中仿若置身雲裏霧裏。
擔負夜巡的士卒們,正無精打采地靠在角落裏偷懶,他們嘴上哈欠連天,沒有一點點軍人的樣子,不過想一想也可以理解,白日裏要浴血死戰,晚上還要輪番擔負這該死的值守任務,神仙也架不住連軸轉,更何況他們這些普通人了。
謝安爲政清明,在陽樂城頗有聲望,再加上其太子之師的名聲在外,這讓當地士卒們見到謝安,勉強打起精神行了個禮,拱手報了一聲‘參建大人’。
謝安深知‘心弦緊繃過久易斷’的道理,對于士卒們的疲軟懈怠也不苛責,隻是微微點頭,繼續前行,獨自一人向東城而去。
和剛剛榻上的心緒難甯想比,謝安的心裏,更多了三分沉重。
十萬秦軍圍城,糧草即将告罄,城牆殘破不堪,器械損壞缺失,官兵日漸凋零。
陽樂真如危卵!
照此下去,破城之日,指日可待啦!
想到此,謝安的心,猶如一塊兒巨石,沉入了茫茫大海。
不過,老話說得好,隻要天不塌下來,那麽,飯得吃,覺也得睡。
懷着沉重的心情,謝安緩緩繼續走了下去。
白日秦軍攻城,東城城牆被秦賊的投石車砸碎了一個豁口,謝安心中記挂,在确認城内并無特殊異象後,便獨自一人徑直走上了東城牆,想多此一舉地再看一看漏洞。
東城城牆上,旌旗林立,在這裏駐守的士兵們,随時要面對秦軍的明槍暗箭,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負責鎮守此處的太白将軍莫驚春,亦未休息,謝安到來之時,他正手握地圖,察看敵我形勢,連連哀歎不止。
見謝安來此,莫驚春對謝安輕輕點了點頭,便算是行了禮儀。
莫驚春與謝安私交不多,事實上,莫驚春與朝堂上任何人的私交,都算不上多......
在沒入陽樂城前,莫驚春一度認爲能教出個糊塗太子的謝安,是個才氣平平的庸人。
入城後,随着兩人共同防守一波波秦軍進攻,一種患難與共的情感,在刀兵血火裏萌生,也讓莫驚春重新審視這位看似文弱卻腹有波濤的文人謝安,并逐漸建立了頗爲深厚的友誼。
不然,以莫驚春的性格,大戰在即,他連剛才的頭,都不會點。
謝安和莫驚春同倚高牆,并肩而立,寂寞無語。
兩人眺望遠處秦軍綿延五裏的連營,沒有感慨,沒有興歎,沒有激揚文字,沒有指點江山,更沒有揮斥方遒。
出奇的安靜.....
更多的,是大戰來臨前的緊張與甯靜,和面對死亡時的惬意與坦然。
陽樂城的城頭,被大秦臨時打造的簡易投石車砸出了或大或小的缺口,牆體早已是破敗不堪,封來堵去已經不成樣子,磚縫之間還插着不少羽箭,一片破敗蕭索的慘淡模樣。
微風将兩人的衣角吹得呼啦作響,卻沒有吹開兩人眉間那團濃重的愁雲。
莫驚春率先打破了夜晚的甯靜,他面無表情,對謝安淡然道,“秦軍圍城已近數月,陽樂城中糧草匮乏,營中已經開始殺馬爲食,軍備藥草消耗殆盡,士兵們衣甲單薄,加之援軍遲遲不來,将士們戰心大損,已多有開城投降之聲。城池修修補補,脆如危卵,根本無法再抵禦幾次強攻。這兩日秦軍攻勢有緩,我料定秦軍正在全力整軍。待下一波秦軍攻勢到來,我等,恐要以身殉國了!”
“舉頭三尺有神明,如果天意難違,那麽,殉國?就殉國吧!早早戰死,省的留下青史罵名千百年。”
謝安一笑置之,以身殉國對于他來說,遠遠要比活着簡單。
莫驚春淡淡問道,“謝郡守不怕死?”
謝安輕笑,“難道将軍以爲,天下文人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寒風拂面,莫驚春道,“大多數都是蠅營狗苟之徒。我承認,謝郡守是文人中的例外!”
冷風習習,謝安不與莫驚春就此問題糾結,反而拿擡起袖子,手指點了點遠方秦軍營帳,“莫将軍,你是上境高手,戎馬一生用兵詭谲,如果他日陽樂城被秦軍攻破,以莫将軍的本事,可否能保太子殿下全身而退?”
莫驚春不假思索,“萬軍之中取上将首級,我自認爲可以勉力爲之,可若讓本将軍效仿當年子龍将軍一般在當陽長坂坡七進七出,恐有困難。”
謝安溫聲問道,“這是爲何?”
莫驚春哈哈大笑,“沖入敵陣,殺敵飲血,沒有後顧之憂,不成功便成仁。可若護送一人在千軍萬馬中安然離去,便有了牽挂和破綻。這和取敵賊首根本就是兩個難度的事兒。”
謝安吐出一口氣,問道,“那再加上帝國雙劍呢?”
莫驚春面露難色,“秦軍陣營亦有高手,以我三人之力,是否可以護送太子安然離開,本将軍不敢允諾。”
謝安的心,更加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