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夏沫的片面之詞,從軍多年拓跋振哲自然不信,一來是拓跋振哲深信陽樂渡口秦軍的實力,二來,拓跋振哲熟讀兵書,對漢人的陰謀詭計,可謂了然于胸。
基于此兩點,拓跋振哲擡起手臂,舉刀臨機大喝,道,“漢人天性詭詐,切勿聽信賊言,這是漢賊的攻心之策,将士們切勿上當,來啊,随我速速斬殺敵賊,攻占兩山,馳援友軍,建立功勳。殺啊!殺啊!”
凄涼的進軍嚎叫嗚咽響起,血腥而又慘烈的厮殺,又複開始。
剛剛萌動的兩山春意,被呼聲和喊聲消遣一空。
秦漢兩軍的士兵士氣都十分旺盛,一方報了必死之心,四戰不退,一方急于全殲敵賊,猛打猛攻,兩方在山脊之間往來争奪,着實又拉鋸了一陣,無奈白貉營人微勢弱,一鼓作氣之後,又告潰退。
夏沫心中已有必死之心,所以表情雲淡風輕,見兩山己方士卒已經不足百人,白貉營再無回天之力,他沉思片刻,忽然大喝一聲,“将士們走好!”
這是白貉營最後的進軍号角,也是窮途末路的将軍,與愛卒們最後的告别。
沒有什麽,比生命更重要,可想想,每個人的一生裏,不都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麽?
水天空闊,恨東風,不惜世間英物呢!
餘下已經不足百人的白貉營士卒們,瞬間領會了夏沫的意思,他們一個個面露決絕之
色,每一名士卒眼神中都有着無以複加的堅毅和熾熱,齊聲吼道,“将軍走好!”
夏沫畢竟年少,他強忍淚水,悲呼一聲‘白貉營萬歲’,旋即大喊了一聲,“雪崩!”
天或聞音,此生令出,兩座矮山的地表之下,突然悶聲大作,兩座矮山輕輕搖晃,随後地動山搖,地底的震波橫蕩八方,熊熊大火從地縫中竄出,瞬間便淹沒了兩軍所有的士卒。
矮山變火山。
這是白貉營的最後一招,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雪崩。
茫茫雪山之上,如果面對數十倍于己的敵人,在己方力有不逮彈盡糧絕時,白貉營主将便會發出方才暗語,若得到将士們一緻回應,主将便會下令啓動雪崩,最後與敵人同歸于盡。
‘雪崩’之法,說起來和做起來,都很容易。
白貉營将士在最初挖掘地道時,會提前在地道各處布置大量的道門伏火丹,并以暗線相互串聯,夏沫一旦下達‘雪崩’命令,地道内留守的士卒會立即點火引爆伏火丹,劇烈的轟炸會引起大規模雪崩,将敵軍我軍全部掩埋。
矮山之上,‘雪崩’之法,亦是遵循此理。
隻不過,夏沫在地道裏布置了大量硝石引火之物,一旦‘雪崩’,敵我雙方士卒會一齊陷入地道,在縱橫交錯的地道中,被熊熊烈火活活燒死,同歸于盡。
鋪排斬狼枭首計,坑陷驚天動地人。
此計,甚絕,亦甚悲啊!
但是,爲了達到
軍事目的,爲了複仇,爲了捍衛白貉營的榮耀,夏沫沒有選擇,他必須堅決地選擇與秦軍同歸于盡。
可是,拓跋振哲卻有的選,當地火竄出之時,他憑借敏銳知覺,縱身一跳,人便淩空飛射到一處安全地帶。
他狼刀入鞘,環顧四周,神情冷冽,面對山上數千名在火海裏煎熬的兩軍士卒,殺紅了眼的拓跋振哲果于斷割,決然對山下還沒來得及登山的秦卒下令,怒喝道,“放箭!放箭!全都給我殺掉,全都殺掉!”
地道裏火光沖天,即便能分清楚哪個是秦卒、哪個是漢卒,業已無法施救,全部射殺讓敵人死絕,無疑是最明智的辦法。
山下秦卒,隻能默然領命!
......
三輪箭雨過後,官道旁的兩座矮山,徹徹底底地安靜了下來。
被熊熊烈火燒焦的屍體,散發着濃烈的焦臭味兒,剛剛離開樹梢‘避難’的秃鹫和烏鴉,在天空往複盤旋,等待着大火熄滅後的盛宴狂歡。
白貉營一千建制,如今,隻剩下他夏沫一個人了。
自夏沫以下,白貉營全營殉難。
秦軍在此,損兵業已有三千之衆。
僅從戰損比和戰争目的來看,白貉營無疑大勝,但從戰争結局來看,矮山攻防戰,是白貉營全軍覆沒了。
其實,如果沒有苻文南下兩遼,謝允的《漢史》裏根本不會記載這裏還有一座陽樂渡口,不會記載官道兩側的矮山,不會記載這裏陣亡的九百
九十九名将士,更不會有後世文人墨客絡繹不絕地趕來陽樂渡口,遠看兩座矮山吊唁賦詩。
青蔥矮山貫日紅,自古多少真英雄。
一腔忠勇付漢室,披堅執銳誓從龍。
白貉營,雄也!
秦卒,悲也!
孤零零的矮山上,隻剩下一杆漢旗和夏沫一人。
山風拂面,夏沫似乎很惬意。
他輕撫太白雪,冷峻地看着四面圍上的秦卒,不禁朗聲大笑道,“爾等秦賊,數倍于我,如今被老子殺的隻剩一群殘兵敗寇,秦軍戰力,何其弱也!此等羸弱之士,也敢冒犯天威犯我疆土?秦人之舉,何其可笑也!哈哈,哈哈哈!現如今,爾等船艦糧草盡數焚毀,歸路已斷,當死葬兩遼也!”
夏沫的笑聲絡繹不絕,秦軍聞之,驚、怒之色交雜。
拓跋振哲站在距離夏沫不足二十步之處,心中一陣肉疼,卻仍冷笑道,“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攪亂軍心?将士們,活捉此人,本将軍要活烹了他!”
大秦士卒們憤怒哀叫,吆喝之聲大作,連綿不絕地撲向夏沫。
夏沫自言自語,悄不可聞,“太白雪啊太白雪,可願随我再殺一陣?”
太白雪仿通人性,竟借了一束月光,輕輕嗡鳴了一聲。
身受重傷的夏沫心中大慰,爽朗大笑,眉間殺氣凜凜,獨自一人揮劍便向秦卒殺去。
爹,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