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三軍對壘時,拙誠就不如巧詐了。
......
黑夜如墨,幸運慘淡的夜空,沒有一絲浩然之氣,隻有幾隻烏鴉在雲端回蕩,沒有漁火的暗處,伸手不見五指。
跟随牟枭在暗夜裏沖鋒的羅月營,人人都是在實戰中崛起的百戰老卒,又以夜襲爲之所長。
新仇舊恨疊加,羅月營并沒有給秦軍太多反應的機會,大秦士卒們剛剛露出頭角打算探查營外情況,一柄柄淬毒的匕首,便告出現在羅月營前排沖鋒的将士手中。
隻聽嗖嗖嗖幾聲,四五十柄寒光在夜空中飛速閃爍,淬毒匕首被羅月營士兵分别巧妙擲向不同去處,白光所到之處,暗夜中立刻傳出慘叫陣陣,白光頓時添加了一絲血色,許多秦軍哨兵應聲而倒。
不過,一些匕首還是失了準頭,釘在船闆上,發出铿锵悶聲。
如果在這個時候,秦軍仍還保持木讷沒有任何回應,那麽,這支秦軍便是庸碌之軍了。
隻見一名躲在角落裏的大秦暗哨,在臨死前發出信号,臨近渡口的船艦,霎時亮起點點燈火,船上嗚嗚丫丫地傳出秦軍士兵們穿衣取刃之聲,安靜的夜晚,終于被羅月營投擲白刃上的一絲血色,撕裂了所有的僞裝。
說是慢那時快,就在大秦士卒整軍備戰之際,牟枭的雙腳已經踏上了渡口,隻見其披星戴月,腳下驟然定力,殺意隆隆,舉矛憤怒嘶吼爆喝,“穿月!”
牟枭仰天一吼,足令天地震動,在雲端盤旋的三三兩兩的烏鴉,如離弦之箭,迅速逃開了。
緊随其後的羅月營将士聞令風動,一邊狂奔,一邊迅速在牟枭身後結成一個松散的半錐子陣,那錐子陣末端士卒正弓腰彎背,全身發力,以奇特手法猛推前方袍澤,前方袍澤亦弓腰彎背,借勢凝力再次前推,整個羅月營的動作好似一潑滾滾奔騰的巨浪,如此緩緩蓄能,推力一浪高過一浪,氣勢一氣高過一氣。
大浪将近牟枭,已有排山倒海、洶湧澎湃的渾厚氣象,僅從氣勢來看,恐怕連上境武夫,都不敢輕言抵擋。
這奇特的陣法,便是已逝的牟羽去年剛剛煞費苦心爲羅月營參悟而成的合擊技,穿月!
可惜,這位忠心不二的老将軍,看不到‘穿月’的威力啦!
牟枭微微眯眼,寒矛直指距離渡口最近的一艘百丈戰船,殺意騰騰。
爹!今夜,兒率羅月營,戢兵靜亂,以祭忠魂。
啪!就在牟枭長矛直指的刹那,距離牟枭最近的八名士卒,幾乎流星一般地撲向牟枭,分别擊打牟枭四肢百骸,牟枭被巨大推力沖擊,身遭頓時氣勢如虹,人矛一體,腳下留了數道殘影,一往無前,直沖正前巨艦。
莽莽群山翻碧浪,少年一矛過千帆。
恰如一束青枝開海棠!
又似陸地蛟龍透江海!
神矣!勇矣!巍矣!
待主政此地的大秦校尉隐約察覺牟枭意圖,爲時已晚了!
凝聚了羅月營全營将士力量的牟枭,剛猛沖擊,一擊九千仞,截河斷水,徑直洞穿了前方橫列的五艘大船,待其飄飄然落在第六艘甲闆上時,身後五船,已經從中斷開,決然沉默擱淺在河中了。
被那股猛烈穿透力刮到碰到而自沉的小帆,更是不計其數。
仍然睡眼朦胧的大秦士兵,驚牟枭爲天人!
......
對于孤傲至極、嫉惡如仇的牟枭來說,從他父親牟羽身死太白山脈的那一刻起,每一個膽敢踏上漢土的大秦士卒,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對于敵人,自然沒有活口可留。
單人置身在大船之上的牟枭,唇邊掀起一抹冷峭弧度,他不管不顧,揮矛三點,便洞穿了三名甲闆上目瞪口呆的士兵,随後大發神威,揮着寒矛,兀自向船内燈火明亮處殺去。
我不想讓你們全部死在我的矛下。
我隻想讓你們全部留在這裏長眠。
......
爲山九仞,功虧一篑者多矣!
墜船在河内苦苦掙紮的大秦校尉深知此理。
這小小的陽樂渡口,是爲大秦十萬兒郎周轉糧草兵器的唯一途徑,也是大秦兵馬退出漢境的唯一後路。此處若有任何閃失,大秦若想退兵,大元帥苻文隻能率軍北上數百裏,從太白山脈繞道迂回高句麗國,長路漫漫,且要在敵國境内就地取糧,難保大軍不會出現閃失啊!
其實,今天這事兒,大秦校尉自己刨去驕怠士卒管教不嚴外,并不能完全怪罪到他的頭上,他偏執地認爲,能造成今日被漢軍偷襲卻無絲毫防備的結果,完全是上層決定的原因。
剛入漢境之時,那位權柄滔天的大元帥威靈高略,不聽自己‘遣重兵以穩固後方’的勸誡,以爲東境無兵當需速戰速決,隻給了自己三千老卒,這一舉本就無形之中把這機要重地陷于危險之中。
況且,誰也沒有料到,漢賊居然還有兵馬和膽量犯險溯流而上,襲擊秦軍的糧草重地。
面對大秦嚴苛軍法和今日形勢,那校尉并沒有第二個選擇。
隻能拼死一戰,趕跑敵軍。
埋怨過後,他下定了決心:今天,守在這裏的銳士麽可以全部戰死,但是,絕對不能讓漢賊摸到囤放在岸邊橫浦的糧草大船。
校尉又側臉瞧向大秦中軍懸在半空的赤色大潮,心中大歎:玄象豈吾所測,正當勤盡人事矣!
看着周遭袍澤不斷被漢軍收割,那校尉面色明滅不定一番,斷然放棄了偷偷逃往旗艦指揮戰鬥的念頭,在水中撲騰了幾下,最後鼓足一氣,向上猛地一挺,嘴上吹了個長長哨子,一支火箭在不遠處的旗艦上沖天而起,那是警示敵襲、呼喚援軍的令箭。
求援之箭已經發出,大秦校尉心中安定了幾分,正打算快速隐匿行迹,就近遊上己艦指揮戰鬥,卻發現自己越來越無力,掙紮了幾下,終于不甘地沉入了河底。
和他一同沉底的,還有一柄插在他胸膛上的、專屬于羅月營的淬毒羽箭。
一條校尉的命,換了一支羽箭。
這筆買賣,羅月營賺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