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的是成氏一族現任族長,成譽,這家夥名字聽着爽利,實則是個縱欲無度、窮奢極侈的家夥,隻要給錢給女人,這家夥啥事兒都能辦,在五年前陸淩奉命‘籌劃虹渠經費調撥及征民’一事中,成譽大肆斂财,便可見其饕餮之心,也正因此,成家才世風日下,短短十幾年,淪落到偏居一隅的境地。
坐在成譽身邊的,是淮南郡龍亢縣桓氏族長,桓秘。
桓家崛起于東漢大儒桓榮,十八年前,少年桓溫輕劍快馬,報完父仇後,孑然一身奉诏入京,從此,桓溫便将家族之事便托付給了弟弟桓秘,桓秘是個極有野心和才華的人,朝中又有桓溫幫襯,桓氏一族一人主内、一人主外,在兩兄弟的手裏蒸蒸日上,在淮南郡混得風生水起,但,桓家比起當年的實力,還是差了不少,也就勉勉強強相當于一個爬坡時期的淩源劉氏。
德诏郡天源縣王氏在八大世族中,是我最喜歡的一個。
當年,王氏家主王湛義幹雲霄,響應神武帝削藩大策,主動率領族兵與天源侯劉晨血戰三日,最後兵敗不敵,雖然在劉晨覆滅後仍然混迹德诏郡,但家族就此沒落,德诏郡第一世族的名号也被蔣星澤領銜的蔣家所竊。多年前,曲州八大世族與江鋒對戰兵敗,王氏被江鋒瘋狂屠殺,王家族力再衰,連德诏郡都無法立足,隻得遠走他鄉,來淮南郡暫時安身。
天源王氏一族代有人才,老家主王湛之子王承,乃是三十年前的中原第一名士,王承之子王述官拜當朝太仆,王述之子王坦之,也是個少年英雄,奈何時也勢也,天源王氏族人多薄壽薄命,大都三十出頭、四十來歲便一命嗚呼。據探報,今天來的這個剛剛年滿十六歲的王坦之,恐怕是王氏僅剩的一根男丁獨苗喽。
想到此,我心中不禁感歎:如今的八大世族,在朝中也算開枝散葉、頗有人脈,其家族卻依然在淮南之地苟且,難回故土,天子之威,在曲州真是消磨殆盡呐!
我目光右移,看到了謝家的後生。
這許昌郡陳縣謝氏崛起于曹魏,是曹丕門閥政治下的典型代表,同那些以武起家的大戶豪閥想比,謝家要更加儒雅一些。謝氏曆代從文,其家族文風濃厚、底蘊深厚,一直以來都是許昌一代的第一大世族。
這幾年,謝氏一族如魚得水,在加上陛下有意啓用八大世族中的才俊子弟來對抗江氏,這讓謝裒爺爺官拜五公,八大世族皆唯謝裒爺爺馬首是瞻,其子謝安才華橫溢,做了太子的大師傅,同劉權生并稱爲‘天下安生’,也算是人才濟濟,如日中天。不過,謝家人說話做事文绉绉不懂變通,處處講大義用深情,透着一股子酸腐味兒,就連行軍打仗都要學一學春秋的宋襄公。
今天來的這個謝安從兄謝尚,更是整日把成仁取義挂在嘴邊,這樣的人在我這裏,并不讨喜!
窩在一角的荀羨,則有意思了!
颍川荀氏那可是根正苗紅的大漢世族,當年的颍川八達,引得世人羨慕了三十年!
但,在當年攻伐江鋒大敗後,荀氏上一輩基本死絕,這一輩兒僅剩了姐弟四人,大姐荀灌娘,老二赤松郡郡守荀庾,老三太子一黨、護壘中郎将荀若騰,老四才是他荀羨。
按理來說,他荀羨上有兩哥一姐,怎麽輪也輪不到他坐家主之位,可他偏偏做了,做了家主便做了,偏偏身患隐疾無法嗣後,家主無後,真不知荀羨百年之後荀家是福是禍。
可如果抛開此事不提,荀羨還是有些本事的,這幾年帶着荀氏一族順風順水,在許昌郡穩紮穩打,荀氏人口和私兵私田愈發增多,兩年前被陛下命爲許昌郡郡守後,荀氏一族真的是更上一層樓,隐有門楣中興之勢。
要說八大世族裏面最慘的,莫過于臨淄郡琅琊縣王氏和邯鄲郡廣平縣沮氏了。
兩個家族在當年大戰後一落千丈。琅琊王氏直系僅剩了一個王彪之,執拗地率領旁系分支,躲在臨淄郡老家不肯挪窩。廣平縣沮氏乃三國時期袁紹麾下著名謀士沮授的後人,三朝元老、兩度勤王,三十年前那是妥妥的‘八族首望’,而今其族長沮騁也隻能帶族人遠遁他鄉,在淮南郡忿忿不平。
至于那個簡古郡陳氏,便是八族裏最悲壯的那個了!
當年兵敗,陳氏族人不忿,最後,這個由三國曹魏著名文臣陳登一手打造的簡古郡陳氏,舉族自殺,屍體都被江鋒扔進山裏,喂了野山孤狼。
所有,八大世族,如今隻剩七個家族。
隻不過世人叫慣了八大世族,所以這個稱謂,便保留了下來。
将八大世族的過往一一翻了個遍,我感從心來,不禁暗歎:一日可見晨昏,一年可見春秋,一百年可見大族興衰,五百年可見大國滄桑啊!
“大人,大人!您看,這地方行不?”
老船夫小心翼翼的詢問,如一縷清風,悄然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擡頭顧立,在一片朦胧之中,腳下的一葉扁舟已經行至河心,周圍不算湍急的淮河冷水無波無瀾,船體順着流動幅度極微的水流,緩緩搖曳,萬籁俱寂,卻是是個四下無人的好地方。
我緊緊握了一下雙拳,對老船夫輕輕一笑,溫聲道,“就停在這裏吧!”
随後,我又抛給老船夫一些碎銀,便轉身入艙。
船艙内,七位世族族長無言無語,見我入内,紛紛露出異樣表情,細細品讀,那簡直叫一個各懷鬼胎。
我見此狀,心中先是嘲諷,旋即唏噓不已。
自從當年一敗,八大世族便各自保命,少有聯絡,今日被我召集重聚,已然物是人非。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啊!
唏噓過後,我不禁再次暗自嘲諷:若當年戰敗後八大世族同氣連枝,恐怕也不會落得如此萎靡不振、郁郁難歡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