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妙卿坐在一旁,安靜地看着蘇禦,思緒飄向遠方,不再理會屋内兩人。
也在這個當口,劉懿和蘇禦同時閉口,劉懿似乎有些精神萎靡昏昏欲睡。
而蘇禦的思緒,則飄向了遙遠的過去。
從春秋孔孟脫胎自周朝禮樂創立儒家,到如今儒家成爲天下顯學,浩浩蕩蕩八百年,儒家僅兩次主動涉足過廟堂政壇。
一次是漢武帝下诏征求治國之策,以董仲舒爲代表的儒家學子進殿上《舉賢良對策》,主張教化民衆,唯賢是舉。提出“天人感應”、“大一統”之說,并進言‘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從此,漢帝國開始了三百年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國策,儒家從此屹立在天下三百年而不倒。
第二次,便是百年以前三國一統大戰,當年,曹魏推行九品中正制,形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局面,寒門士子難再出頭,惹得天下百家不滿,而後,諸葛丞相在五丈原續命成功,率蜀漢大軍向北伐魏時,大儒王肅不計父親王朗被諸葛丞相罵死陣前的仇怨,秉持大道,力争複興漢室,成爲掀翻曹魏政權的重要力量。戰後,王肅又成立賢達學宮,爲漢帝國休養生息提供了大量德能雙馨的人才,賢達學宮從此得以在漢土立身,又輝煌了一百年。
現如今,大漢帝國内憂外患,帝國東境新敗,敵國蠢蠢欲動,天下世族萌動,意圖再複往日輝煌,重重交織之下,王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儒家素來自诩大漢帝國立國大道,護國神器,倘若危難時刻不出手扶援王權,不僅會惹得天下嘩然,儒家國之大者的胸懷,也必受到摧殘。
人間滄海桑田,唯有能斷者進,天下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蘇禦和他儒家,再一次站在了風口浪尖的岔路口。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是馳援王室還是保持中立,儒學大家蘇禦,開始了最後的抉擇。
蘇禦走到熾熱的爐火旁,定身而立,目光灼灼。
炭火随着絲絲氣流搖擺不定,就如蘇禦的心一般猶豫不定、搖擺不定!
就在這時,劉懿微微睜眼,他見蘇禦躊躇的樣子,稍加思索,淡淡地吐出一句,“晚輩常聽聞,天子曾在朝會上對群臣說‘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這句話,蘇老前輩可曾聽聞?”
以天子之威壓制蘇禦,好一個借力打力。
蘇禦的聲音宛如低沉犀利的牛角号,“陛下兼達百家之心天下皆知,不需要你小子在這裏旁敲側擊。”
劉懿不以爲然,繼續說道,“晚輩一路走來,多蒙百家照顧。名家東方春風帶我遊曆北疆,墨家巨子寒李大俠爲我搭台鋪路,兵家巨擎夏瞻助我整軍演武,佛門道安、寂榮兩位大師随我共抗江賊,就連陰陽家的無名前輩,也曾在危難之時救我一命。蘇老前輩,您是儒家最博學、最睿智、最透徹之人,您認爲,這些江湖名宿出山助我,難道僅僅隻是依靠我父親的關系和他們的心中大義麽?”
劉懿再一次借力打力,這一次,蘇禦的心,被狠狠撼動了。
可是,蘇禦緊皺的眉頭忽然解鎖,他釋然一笑,無奈地道,“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這些人爲你奮命,無非是想爲子子孫孫謀個前程罷了。”
劉懿憨笑,“難道,蘇老前輩不想如此麽?”
蘇禦沉默不語,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在他的世界裏,從來沒有一刻如同眼前一般,漫長而難以抉擇。
最後,他又聯想到當今天子對待諸子百家的暧昧态度,還有江鋒稱王後曲州的形勢,老蘇禦的雙眼,頓時發出如刀一般的光芒:天下大變,賢達學宮極需要在這個時候站好隊、排好位、出好力,以保障儒學繼續延續當世顯學的尊稱。
而出力之始,則從助力平田軍定亂曲州起!
蘇禦不再猶豫,他撥弄燎爐,沉聲問道,“小友,你需要賢達學宮什麽時候出手?”
劉懿心中欣慰,咧嘴呲牙道,“該出手時,就出手!”
見蘇禦又一次沉默不語,劉懿輕言道,,“良賓主不顧,應恐是癡人。與我平田軍共謀此事,對賢達學宮百利而無一害。”
蘇禦起身,透着小窗遙望窗外,大義凜然,“覆巢之下無完卵,小友,我雖不相信什麽‘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腐儒做派,但老夫也希望你明白,如果我賢達學宮不在曲州,老夫是絕對不會趟這渾水的,縱然是将來天下大變,我儒家,有我儒家的風骨!”
劉懿閉上眼睛,狡黠一笑,“多謝前輩出手!晚輩鬥膽,代天下和天下人,謝過前輩。”
“哼!油嘴滑舌,一點也不像你爹!”
蘇禦笑罵一聲,輕步離開!
劉懿倍感心安,有儒家在,農家的危機,無礙了。
蔣星澤啊蔣星澤,任你聰明蓋世,亦無法對抗滾滾大潮!
......
片刻安靜,喬妙卿眉清目秀、齒白唇紅,煮了一碗勉強能入腹的糊塗粥,滿懷歉意地喂劉懿喝下,嬌嗔道,“夫君,你爲了一個儒家差點丢了性命,值得麽?”
劉懿順着半開的小窗,望向窗外半輪明月,微微憨笑。
惬意常在,韶華莫付白頭!
當夜一别後,老夫子蘇禦差人扔下了一堆靈丹妙藥,便兀自返回賢達學宮。
第二日,蕭淩宇憨憨來到劉懿床前傳話,“老師說了,待你傷愈,叫我随你在臨淄郡随處溜達溜達,順路,辦幾件小事兒,算是我賢達學宮的投名狀。”
劉懿心中大定,派出蕭淩宇随行,這已經算是蘇禦默認了這次結盟啦。
劉懿深信,這一次,儒家在正确的節點,站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儒家,會在大浪淘沙後,再次成爲天下顯學,再次成爲三教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