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聞之,實在有趣也。
“劉将軍此言差矣,此非怯君,反乃是我賢達學宮的迎客之道。淩源伯國之幹城,當此大禮,今日登門,學宮自不敢怠慢。”
蕭淩宇也不是嘴下留人的人,他聽聞劉懿的冷嘲熱諷,立即出口反駁,朗聲道,“我儒家自來講信重義,昔年孔聖高徒曾子因妻戲言,而捕彘殺之,此正我輩學習楷模。當日山野,師傅叫我傳話予你,便是承諾,隻要淩源伯過了眼前這座進賢陣,我賢達學宮自會守當日約,請!”
未等劉懿作何反應,小嬌娘首先勃然變色,他轉瞬之間便要翻臉,但一轉念間,忍住了怒氣,道,“你賢達學宮店大欺客,當時你蕭淩宇信口承諾之時,怎不說還有此關口要過?這不是坐地起價麽!”
蕭淩宇面不改色,朗聲說道,“天子選賢臣,賢臣亦擇天子。儒家乃天下正統,是上三教,過一個進賢陣便能得到我儒家的支持,在我看來,這樁買賣,很劃算。淩源伯、喬幫主,來者是客,過與不過,都是客。過了,進殿喝茶,不過,進殿喝茶。”
蕭淩宇這話說的委婉又直白,但他卻沒有說錯。
你劉懿過了這座進賢陣,咱喝一杯功利茶,談一談功名事。不過,那就隻能喝一杯普普通通的鄉間淡茶了。
小嬌娘急怒攻心,正欲發飙,卻被劉懿出手按住了‘魁罡’劍鞘,少年風度翩翩,輕笑說道,“十裏不同音,百裏不同俗。既然來到儒家聖地,自當入鄉随俗。蕭兄,請!”
蕭淩宇似乎早知劉懿會做此選擇,他淡淡點了點頭,道了一句‘人有生心,夫複何言’,閑庭信步地進宮去了。
随後,劉懿對喬妙卿點了點頭,示意她在外等待,便整理衣冠,牽引氣機,單人而入。
喬妙卿見劉懿單槍匹馬闖關,心頭怦怦直跳,卻不敢有任何違逆。
她知道,獲得儒家的支持,對此刻的平田軍來說,太重要了!
儒家的實力,絕對不是蔣星澤找來的農家可以比拟的,如果能得到儒家的全力支持,一個小小的農家,自然不在話下。
換句話說:隻要劉懿過了此關,蔣星澤以性命爲代價爲江家尋來的強大幫手,便告無用了。
書歸正傳,劉懿三步邁出,距離他最近的十名弟子趨步出列,同時将手中竹簡淩空一抛,竹簡似有神奇氣機牽引,在半空中飄飄蕩蕩,五五成排、兩兩成列,擋在劉懿的前行之路,劉懿定睛一看,那一幅巨簡空白無字,巨簡表面籠罩一層淡淡的無色能量,波動強烈,鼓脹異常,好似随時會爆炸一般。
十名儒生忽然口中念念有詞,齊聲吟誦,“知者樂水,仁者樂山,作何解?作何解?作何解?”
一連三問,問的劉懿不明所以,隻能擡頭望向不遠處的蕭淩宇。
“将軍心中若有答案,隻管以心念鑄于簡上,對錯立知。”蕭淩宇笑呵呵地說道。
劉懿是極爲聰明之人,他稍想既知,這進賢陣的布局,恐怕是問答加境界的雙重考驗。
境界自不必說,以心念鑄于竹簡之上,本就是考驗境界深淺的技術活。
而這問題的答案,恐怕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萬千解答了。
破陣之法,其實不在陣中,而在陣外出題求解之人。
想到此,劉懿平視眼前壯觀雄偉的崇真殿,想從其中看出些許端倪。
可劉懿眼中的崇真殿突然光芒閃爍,刺得劉懿匆忙閉眼。
心神之中,不自覺湧出兩串字:陣外陣中,皆是陣;局外局中,皆是局。
再次睜眼,崇真殿還是那個崇真殿,眼前巨簡,還是那個巨簡。
劉懿心中不住苦笑:多思無益,來吧!
養元道場中,肅穆莊嚴,配上冬季的寒冷,又多了一絲肅殺之氣。
劉懿思忖片刻,動心起念,将心念聚在右手食指尖,在巨簡寫道,“智者如秋水清波,平靜清朗,任地覆天翻,不起波瀾,心有乾坤;仁者如巍山不動,怡然自得,俯視大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智者動,問解于世,仁者靜,慈愛天下。”
以信念爲筆墨,寫完這一串大字,劉懿額頭已經微有汗漬,巨簡似有懾人魔力,劉懿心念耗費之巨,實在超乎劉懿的想象。
不過,劉懿仍是故作潇灑,傲然擡手問道,“當過,不當過?”
十名儒生再次開口,重複劉懿言語,昂首高聲,道,“當過,不當過?”
一片桃葉,飄飄忽忽,出崇真殿,最後落在了劉懿書寫的尾款處,爲劉懿的答案蓋棺定論。
“過!過!過!”十名儒生連喝三聲,轉身即走,迅速消失不見。
劉懿鎮定心神,邁步再進,五步之後,二十名儒生依照先法,再行發難,但這一次,儒生們隻說了四個字,“從心所欲。”
劉懿看了又看,嘿嘿一笑,“這次的題,有些難了呢!”
此話節選于《論語·爲政篇》,原句應爲:從心所欲,不逾矩。
可問題的答案,真的就隻是‘不逾矩’三個字麽?
恐怕非也。
‘從心所欲’這四個字,在這個特定的場合被單儒家獨列出,很明顯具有一語雙關之意。
在問題之内,自然是問劉懿孔孟之道,要答題人解出爲何要‘從心所欲,不逾矩’;在問題之外,從心所欲的意思,自然是告訴答題人,這道題你可以随心所欲的作答。
劉懿站在那裏良久,身陷感慨之中:這句話,說的不正是自己麽?自己原本一民間頑童,得前輩提點,受得紫氣東來,本想安身市井,怎奈從欲逾心矩,出仕爲官,本想平田後便歸隐山林,結果心欲難平,終是難逃凡塵名利,做了個從心從欲又逾矩的俗人。
劉懿眉頭緊皺,深陷在自我矛盾之間,最後,他終于輕舒了一口氣,揮手寫道,“與心者、難與矩,縱欲者、必逾矩,從心從欲,終難從矩,不如以天地之道爲規矩,以立身中正爲尺度,行事自得天地之法,求得道法自然。”
筆落人還,那二十名儒生看後,竟産生了不小的騷動,儒家曆來講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在儒生眼裏,王命大于天,父命大于地,這便是難以逾越的規矩,而今天一個毛頭小子,尋求道法自然,講究聽天由命?
這是在公然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