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豔陽天。大地清新,無垠白雪,陽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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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姓劉的小子,在淩源山脈,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殘忍方式,硬生生扯掉了江鋒的一塊兒心頭肉,淩源山脈一戰之後,平田軍名噪天下,傲立渤海灣的幻樂府風蓬飄盡,折損九成,從此一蹶不振,淪爲二流門派。
也是從那夜起,天下很多原本帶着有色眼鏡看待劉懿的人,開始重新審視、打量這個肩負重任的少年郎。
許多小世族私下論斷:平田軍的崛起,已經是大勢所趨,有了這把快刀,天子怕是要對世族大開殺戒了。
人心惶惶,誠惶誠恐,在這種大浪淘沙的潮流下,這些原本就在夾縫中生存的小世族,又該何去何從呢?
而許多諸如曲州江氏、柳州聯盟和嗔州黨這種大世族、大豪閥來說,面對氣勢洶洶的天子和氣勢洶洶的平田軍,他們反倒多了一些應屬于大戶人家的鎮定。
淡定源自于實力,曲州江氏、柳州聯盟和嗔州黨加起來坐擁了帝國三州之地,其實力與底蘊雄冠天下,他們不相信,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僅僅憑借其背後的‘曲州三傑’,能重新整合了天下。
不過,狡兔三窟有備無患,大世族、大豪閥們風輕雲淡的表面之下,一股股無聲暗潮,已經迅速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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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姓劉的小子,正在淩源山脈攪弄風雲。
而另一個姓劉的小子,正雙目精芒電射,在相隔千裏的太白山脈,耀武揚威地率領十五萬大軍緩緩前行,準備卸掉大秦的一隻臂膀,高句麗!
有雪經年不化的太白山脈下,身着紅色軍服、白色鬥篷的漢家士卒們,正有條不紊地緩步行軍,走路時的铿锵之聲,叫響不絕。
此一行,大都督劉淮并沒有指定先鋒,也沒有任命左右兩軍主帥,更沒有部署糧草路線和斷後兵馬,這支軍隊,直到此時,仍是白紙一張。
亂象之下,在行軍之初,東境五軍、虎威衛和右都侯衛亂作一團,将令不達、士兵走丢走竄的現象,時有發生,就連太子的幾個身邊人,都話裏話外提點劉淮,要合理調度軍隊。
劉懿頗有些‘明知故犯’的意思,其他人越是勸誡,他越是不爲所動。
在他認爲:高句麗國不過是一群有教化沒教養的蠻荒之輩,大軍殺到,高句麗軍隊自然望風而逃,根本就不需要什麽策略。況且,聽從他人意見,豈不是顯得自己庸碌無能?
等高句麗國國破家亡,等高句麗國國王獻上地圖和王印,事實會證明我劉淮的無爲而治,該有多麽英明!
而我劉淮到那個時候,将成爲滅國功臣,是活着的,傳奇!
這樣的亂象,一直持續到了出兵第十天。
幾位将軍實在難以忍受大軍行進無人節制,他們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私下秘晤與莫驚春軍長,私自商定了分工,這才讓軍士們重新井井有條起來。
日上三竿,大軍開拔,将士們遵循早拟定好的路線,穿林越野,在皚皚白雪中猶如紅色巨龍。
劉淮伸個懶腰,穩穩地坐在健碩駿馬之上,慵懶又萬分期待地看着前方,似乎漢家的士兵走到高句麗國,将那戰鼓一敲,勝利的戰報便會收入囊中了。
爲了彰顯漢軍威儀,劉淮絞盡腦汁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他命令全軍辰時出,午時息,未時出,酉時再息,一日之内,僅行軍四個時辰,且劉淮稍有不适,便要停軍休整,昨日,僅因馬鞍上的倒刺劃破了手指,劉淮竟要求全軍休整一日,今日再行。
在劉淮看來,大軍行進,耀武揚威,四野之人看到,必會對威武雄兵贊歎不止,那将是漢軍的榮耀,是他劉淮的榮耀!
可劉淮沒有關注到的是:太白山脈,四野無人,大軍緩慢行軍,除了更容易被敵方探子偵查,又有誰會看到獵獵旌旗呢!
千人千面,在諸位将軍的眼裏,這一舉動,簡直堪稱匪夷所思!
素來主張兵貴神速、以快取勝的莫驚春實在看不過去,索性借晚宴之機,婉言勸誡了一次,這一善意舉動,反倒惹得劉淮勃然大怒,大罵莫驚春‘不識大體,不懂王道’,将其亂杖轟了出去,從此再不接見莫驚春提交的任何奏報。
孫芸亦有些看不過去,曾私下尋到劉淮寵臣桓溫和王彪之,兩人聽聞來意,皆苦笑不語,表示太子自小生活便是衆星捧月,素來我行我素,兩人也無能爲力。
孫芸也隻能悻悻而終,回到自家營帳,各掃門前雪了。
勸說無用,莫驚春、牟羽等一幹将領也隻能自求多福,約束好自己的将士,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兒,就算齊活兒。
畢竟,就連莫驚春等将領,都發自内心地認爲:攻打一個小小的高句麗國,根本不需要花費多大力氣和精力,而經過長水衛多番探查,并未發現大秦兵馬的蛛絲馬迹,隻要秦軍不參與這場戰争,事必成矣!
既然打糊塗仗也能赢,又何苦去觸動一國儲君的逆鱗呢?
劉淮是天子劉彥的獨子,不管他是好是壞,帝國早早晚晚都要交到他手裏,倘若此時惹得這位少年太子不悅,将來還不被抄家滅族了?
你不說,我不說,你不想說,我不能說,就這樣,十五萬大軍,綿綿延延數十裏,前後不能相望,首尾不能相應,如一條紅色長龍,蹒跚在太白山脈。
行軍打仗不是兒戲,當你把它當做兒戲時,它也會把你的性命當做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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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被江瑞生屠殺一空的太白山脈,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與劉淮一山之隔的溝谷裏,一名少年身披雪狼皮做成的裘襖,頭戴一頂白兔毛帽,正卧在雪中。
少年動作幅度極小,他費力地啃食着已經凍成冰坨的幹糧,除了嘴巴,身體的其餘部位一動不動,隐在滿山皚皚白雪之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若走近細瞧,那少年生的英俊不凡,額頭那一道虎形胎記散發着湛藍色光澤,雙眸透出了果敢與殺伐,讓人不自禁望而生畏。
少年伸出滿是凍瘡的手,張着已經幹裂到起皮的嘴巴,一口幹糧一口雪,死死地盯着空中,一刻也不肯離開。
環顧四周,深谷裏如同少年一般的白裘,竟漫山遍野,望不見盡頭。
而這少年的名字,叫苻文!
......
三個月前,苻文受诏讨逆元帥一職奉命馳援高句麗國後,便立即着手組建元帥幕府,循诏召集人馬,征調糧草民夫,制造強弓硬弩,拟定作戰方案,忙來忙去,諸事皆畢後,已是七月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