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民族逐草而居,從先秦戎狄開始,他們便信奉強權與武力。
誰擁有最強的騎兵和最快的刀劍,誰就能擁有最肥沃的草原和最動人的女子。
這個道理,草原人民奉行了千年。
即便他們在二十年前通過變法從遊牧變成了刀耕火種,這種刻在骨子裏的狼性思維,亦沒有随之消散,隻要一個契機,酷烈的殺伐情緒,便如滔滔洪水一般,決堤入海!
所以,對于秦人來說,‘百世勸人以文書’這句話,他們永遠學不會!
而今日之秦庭,因爲高句麗國這塊兒已經吃到了嘴邊兒的肥肉,徹底沸騰怒了。
請戰之聲,如濤濤大海,綿綿不絕。
......
苻毅起身站于殿上,龍袍舞動,内氣鼓蕩,架在一旁的魁狼刀感念主人心情,不自覺微微顫抖,攜絲絲狼嚎之聲,讓人不寒而栗。
良久,苻毅緊握,終于做出了決斷,見他凝重地四顧群臣,威嚴地道,“好!就按大良造所言,遣一上将,攜兵馬十萬,馳援高句麗。”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長安城那把吞鴻劍快,還是我大秦的魁狼刀快!”
他愈說愈大聲,愈說愈激動,說到最後時雙目通紅,就像深藏地内的溶岩,再壓制下下去,要從火山口噴發出來。
群臣沸騰,齊齊響應,“諾!”
苻毅沉聲說完,擺手止住群臣呼聲,雙瞳如炬,轉看赤溫,問道,“大良造,依你所見,這十萬兵馬,該從何處出啊?”
赤溫氣定神閑,似乎早有所謀,他不慌不忙地出列說道,“陛下,北冥茫茫,其北再無人煙。鎮守北方川穹道的拓跋氏和鎮守東北白薇道的敖氏并沒有經曆過戰事,久經太平,兵将終年不入沙場,此正是拉出來練兵的絕妙契機。陛下可诏令拓跋什翼犍與敖孤兩位柱國各差三萬兵馬彙于天狼城外。除此,陛下可派遣天狼九衛中的一衛萬人,以充主将中軍,剩下三萬兵馬,讓鎮守南面烏蘭道、東南南燭道的鄧羌和慕容皝兩位柱國,平攤了就算齊活兒!”
赤溫此話落定,苻毅點頭稱是,群臣亦沒有什麽異議,紛紛附議。
大秦南境與漢庭全境接壤,西境連接西域北道諸國,兩處自是無法分兵,而東境和北境皆是靠海,在朝議之前,苻毅便決定,若要打,主力既從此二處出。
話說回來,雷弱兒和赤溫早就與苻毅暗中通氣,有此三人打成一緻,誰還敢說一個‘不’字?
苻毅認真思索,神态專住,自有股從骨子裏透出的狂熱和驕傲的氣概,無人無我,再加上他健碩的身材,真如天神下凡一般令人敬畏。
多年忍辱,隻待一朝雪恥。
苻毅回想往日輕卑,當下不禁熱血上湧,說道,“好!賈玄碩,即刻拟诏!快馬加鞭傳繳四處,不得耽擱。”
大書令賈玄碩領命後,立刻退出朝堂草拟诏書去了。
苻毅雙眼一眯,笑道,“大良造,是不是還漏了點什麽?”
赤溫微微一愣,故作糊塗,“臣,愚鈍。”
做臣子的,說三分話,做十分事,剩下的七分話,應該由君王來說,不然,你就是韓信,就是呂不韋。
所以,赤溫心中明白苻毅所問何事,卻還是故作糊塗。
苻毅深知赤溫并非不知自己心中所想,隻不過不願點破罷了。
于是,苻毅哈哈大笑道,“愛卿,十萬大軍如今有了,那麽,統兵上将,朕該去哪裏尋找呢?”
赤溫微微搖頭,憨厚一笑,“老臣本想親自挂帥出征,怎奈身上的器件年久失修,不中用喽!這主将的人選,老臣思來想去也沒有個結果,還需要陛下聖裁。”
說完這話,赤溫低眉垂手,不再言他。
與其出奇一緻的是,大賢良雷弱兒居然也在此時選擇閉口不言。
所有朝臣同時選擇了閉口不言。
殿中靜悄悄的,完全沒有了方才馬踏春秋的壯志淩雲。
日映海、月照江,千古興亡起玉樓,統兵上将便是一軍之魂,誰敢站出來打包票所推之人能夠完勝大漢?
赢了皆大歡喜,輸了拿我頂罪,這種事,換誰也不會去做。
況且,如今大秦廟堂全力微妙,這種大事,一句話說走嘴,便是萬丈深淵。
面對場面驟靜,苻毅嘴唇微微上揚。
苻毅知道眼前衆人爲何閉口不言,當此時,朝臣已經分成三派,一派爲大皇子黨,一派爲四皇子黨,一派是中立派。
出征高句麗國是個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差事,畢竟沙場勝負難料,若是輸了,定名聲大損。
當此場合,以天師寇謙、九子司總掌駱弘一爲首的中立派無意苦争春,定會選擇明哲保身,剩下兩方人馬,自然在算計盤恒利弊,而作爲大皇子黨和四皇子黨的頂梁柱,赤溫和雷弱兒礙于顔面也不好說話。
此時,臨朝聽政的苻文,主動請纓。
隻見苻文錦衣華服,額頭上的虎形胎記熠熠生輝,較兩年前南下天池時,多了三分貴氣和成熟,他慢步從朝臣中走出,拱手道,“父王,兒臣願帶長劍、挾秦弓,率十萬虎贲,攻滅漢軍東境草兵,揚我大秦國威!”
話音剛落,一名獨眼劍眉,身形高挑,面容俊美,皮膚晶瑩如玉,但看樣貌很難辨别是男姓還是女姓的男子,緊随其後,也來到殿中拜道,“父王,兒臣願率八萬兵馬,攻滅來犯漢奴,一個不留!”
此人,正是大皇子。
多年的軍旅磨砺,讓他眉宇間盡是殺伐果斷之氣。
苻毅‘呵呵’笑了兩聲,道了一聲‘胡鬧’,随後悠悠然落座,繼續眯眼,看着殿下兩個兒子,轉而卻問道,“諸位愛卿,我這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主動請纓,但這倆狼崽子都未及冠,資曆尚潛,你等可還有合适人選推薦呐?”
衆朝臣寂寞不語,相互面面相觑。
自古以來,秦軍出征,太子監軍或擔任主帥,那都是很正常事情,畢竟在秦人眼中,隻有從戰場的血與火中走出來的統帥,才配做他們的君王,隻有在殺伐中活下來的士兵,才能做一名好官。
這種觀念的影響下,爲子女撈軍功,成爲秦國權貴們熱衷的事情。
小權貴,撈小軍功,秦國最大的權貴,自然是皇家苻氏,自然要撈最大的軍功。
此行出征,十萬兵馬,算不上大戰役,但規模卻也不小。
所以,這種當量的出征,最佳的統帥者,還真就是兩位皇子。
加之如今朝臣,一派是四皇子黨,一派是大皇子黨,哪個不開眼的,敢出來推薦其他人擔綱領銜呢?
在此前提下,朝堂之上,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咳咳,既然沒有,那統兵之人,就從兩位犬子中産生。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苻毅适時打破了寂靜,淡然平視,目中無人。
群臣齊喊,“臣等附議!”
苻毅哈哈大笑,繼而問道,“既然如此,諸卿說說,此一行,我這兩個兒子,誰更适合啊?”
九司中的樞密司總掌宋混率先開口,這粗人也不會繞彎彎,開口直擊主題,倒也幹脆,“陛下,大皇子姿貌甚偉,勇冠三軍,英略奮發,兵動若神,由其領兵,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漢奴的那點兒雜種在大皇子面前,簡直不堪一擊。臣舉薦大皇子挂帥!”
“陛下,微臣以爲,治軍之将在勇,而禦軍之帥在謀,謀天象、謀地利、謀時機,謀定後動者,方能如滔滔江水奔湧破壁。”
作爲四皇子黨的核心人物,苻文的老師賈玄碩去而複返,也随之開口,“四皇子有天挺之姿,文可缵治、武可棱威,所責之事無不盡善之方,由四皇子挂帥出征,除得勝班師外,或可收服高句麗國的人心呐。”
“臣保舉大皇子統兵南下。”
“臣力保四皇子擔綱領銜!”
“大皇子有勇無謀,做沖鋒陷陣的将軍或可,但難以執掌軍隊!”
“荒謬,大皇子久經戰陣,智勇雙全,屢建奇功,由大皇子領兵,必旗開得勝。倒是四皇子,年紀尚小,又寸功未建,恐無法服衆吧!”
雙方人馬短暫交接,立刻擦出火花,一番唇槍舌戰,唾沫橫飛,‘殺的’難解難分。
苻毅端坐王位,俯視衆臣,安靜而威嚴。
對這種朝臣間的吵嘴,他從不參與,他習慣傾聽,習慣從傾聽中抽絲剝繭,繼而判斷出核心要點和利弊得失,繼而做出最正确的選擇。
也正是依靠這種理性思維,在他登基後,幾乎沒有下達過錯誤的政令,也沒有誤國誤民之舉。
天狼殿下,除苻毅、苻文、赤溫、雷弱兒、寇謙、駱弘一等寥寥幾人仍在靜身以待,其餘諸臣皆表明了對此事的立場,無形之中也表明了他們在這場賭上身家性命的權力鬥争中的政治立場。
苻毅并沒有在意衆臣的口舌之争,他粗略地看了一看雙方的勢力構成,思緒便飄向了帝國更遠大、更宏偉的發展規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