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初下,谷風習習,已略有微涼之意,窩在草叢裏的劉懿裹了裹衣領,豎起耳朵聽着山上的一舉一動。
于高山之巅,方見大河奔湧;于群峰之上,更覺長風浩蕩。
當前,天下各國都在各自經曆變遷,大秦正深入變法,大漢正忙着剪滅世族,西域諸國準備形成大聯盟,南面的骠越正向南拓土開疆,就連茹毛飲血的東夷倭國,都前往秦、漢學習先進文化。
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正加速演進,一個全新的時代,即将到來。
劉懿和他的平田軍,在保障帝國百年安全的大路上,任重道遠。
不過,既然已經給出一條光明大道,就要堅定不移幹下去。方向對了,就不怕山水迢迢;路走對了,就不怕荊棘密布、風急浪高。
他劉懿相信,他走的這條路,是對的。
......
就在山上老卒們一個個咧着一張大嘴,玩命喝酒吃肉的時候,站在運送鹿肉的牛車旁的一男一女,也咧開嘴輕笑了一聲。
不過,那轉瞬即逝的笑容,無人察覺,就連他們自己,或許都沒有意識。
若打眼細瞧,那運送鹿肉的一男一女,正是李二牛與喬妙卿。
當日,劉懿在老頭山定下‘謀取嘉福山以扼江鋒北進’的戰略決策後,爲了順利拿下嘉福山,劉懿正奇兩用,一方面由自己率段梵境和柴嶺兩名将領,領兵隐于嘉福山下,另一方面,在探查并洞悉了江鋒在嘉福山的兵力部署和日常調度後,劉懿靈機一動,耍了個陰招兒。
他派李二牛和喬妙卿帶人在半路搶劫了江鋒的運糧隊伍,從淩源镖局讨來行走江湖常用的迷魂散,撒到了江鋒運送的肉食中,并從收降士卒的口中,套出了行軍口令。
而後,李二牛和喬妙卿帶領十幾名平田士卒,喬裝成江家的運糧隊伍,巧妙地混上了山,并通過行軍口令,成功獲得了一幹江家老卒的信任。
這群江家的老兵油子們怎麽也不會料到,在曲州的地界,居然會有人敢打他們威名赫赫的江家的主意,心裏懈怠之下,他們完完全全忽略了李二牛和喬妙卿這兩張陌生的面孔,兀自去琢磨他們的大魚大肉去了,獨留憨态可掬的李二牛和機靈乖巧的喬妙卿在側旁觀。
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是窮。
這不,在迷魂散的作用下,沒過一會兒,這群老卒便一個個接連睡去,呼噜震天動地,如死豬一般。
待江家兵營中所有的老卒都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小嬌娘在山頂軍營大搖大擺地走着,她眯着一雙丹鳳眼,一會捅捅這個,一會看看那個,在确定所有人都中了招兒後,小嬌娘妙目流轉,對李二牛喊道,“二牛,發信号給小應龍,山上已無戰力。”
李二牛眉目含笑,點了點頭,他用木棍随意操起一處篝火,将其挑落天上,一根接着一根,仿若煙花。
按照這個路子,劉懿将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嘉福山。
山下,凍的褲衩子都涼了的劉懿,見到漫天‘煙火’,立即起身,對蟄伏在周圍的玄甲軍士兵大喊道,“山上形勢已定,兄弟們,沖上山去,綁了這群老卒,速戰速決。但遇膽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話音剛剛落下,段梵境一馬當先,頭戴嵌寶頭盔,身挂磨銀铠甲,甲外素枝羅袍,獅蠻帶瓊瑤密砌,腰杆緊挺,也不廢話,挎刀拔出月生寒,直奔山岚而去。
段梵境身後的玄甲軍将士,一個個如猛虎撲食般緊随其後,生怕落後搶不到功勞。
見此陣仗的劉懿,甚是滿意,他借着明朗月色眺望山間夜景,心境清甯了幾分,突然,他指着段梵境的後背,嘿嘿笑道,“幾年前有幸在東境見龍骧衛骁勇,今日一見,玄甲軍亦毫不遜色,陛下有此兵将,可高枕無憂矣!”
柴嶺沒有沖鋒,他緊緊護在劉懿身邊不動,聽完此話,柴嶺巋然不動,先是眉頭緊鎖,而後天高雲淡地說,“将軍,夏商周秦漢,骁将勇士多如牛毛,可站好了隊才能善終的道理,卻沒幾個人悟的明白!”
劉懿深沉地看了柴嶺一眼,會心笑問道,“柴校尉覺得,我算是個值得站隊的人?”
柴嶺目不斜視,“我與将軍既然因利相逢,自然互惠互利,末将看來,跟着将軍走下去,不單有大利可得,更能平反昭雪,名垂千古。”
劉懿先是皺了皺眉,而後哈哈大笑,道,“柴校尉信我,本将軍怎敢辜負校尉啊!我這三尺微命,可就仰仗柴校尉鼎力扶持喽!”
這一回,輪到柴嶺哈哈大笑,無比清爽地道,“劉将軍不辜負末将,末将自以命相報。”
劉懿對柴嶺拱了拱手。
兩人并肩從伏靈山上下來,生生死死,已經融入無聲的戰火中,多說些雄心壯志的話,反而顯得有些虛僞了。
劉懿放下手,對柴嶺笑道,“柴校尉,您覺得我今晚這一招一網打盡,怎麽樣?”
柴嶺擡起頭,看着已經易主的江家軍營,認真地道,“将軍的軍事才能,在伏靈山一戰中已經顯露無疑,不需要用這一戰來證明。況且,好網壞網,能撈到王八,就是好網,用計隻有勝負,又何來好壞呢?”
兩人一前一後踏步而出,緩緩前行,談笑風輕,不覺間,已至山頂。
山上,段梵境率領玄甲軍士卒就好像過家家一般,不費吹灰之力便綁了江家老卒、占了江氏軍營,一應糧草、物資、軍備、戰馬,全部被他納入囊中。
待劉懿緩步上山,玄甲軍已經重新起炊造飯,場面一度歡騰。
見劉懿上山,不少人都投來複雜的眼光,有敬佩、有疑惑、也有的人帶着絲絲鄙夷。
段梵境的副将不禁上前摟着劉懿的肩膀,暢快大笑道,“劉将軍,我少時入伍,邊境征戰數年,從來沒有打過這麽順溜的仗啊!軍神,你是帝國未來的軍神呐!”
劉懿看着玄甲軍士卒們佩服和疑惑的眼神,最初還有些羞澀和不解,不過他微微一想,很快便釋然了。
這群士兵敬佩的,是自己能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嘉福山要地,疑惑的是,自己小小年紀居然身居高位,鄙夷的,自然是他得勝的手段。
不過,看樣子,這群士兵們的敬佩之心要遠遠大于鄙夷之情,畢竟,比起遑遑施仁義的君子,他們更喜歡能讓他們一直赢下去、一直活下去的常勝将軍。
打小便被視作煞星的段梵境受遍了家族的冷眼,對他來說,能赢就好,他才不會在乎過程如何,他不要做宋襄公,他要做韓信!
正在中軍大帳中小憩的段梵境見劉懿入帳,立刻起身上前,哈哈大笑着拜道,“嘗聞劉将軍聰慧,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既有陛下聖诏,末将在華興郡換防輪訓這幾年,願效犬馬之勞,劉将軍但有所請,末将必肝腦塗地。”
劉懿畢竟體力不如武人,他在茫茫草林裏折騰了五天,略顯憔悴,但還是強提精神,笑道,“段将軍練兵有功,玄甲軍個個勇猛健壯,這幾年的嘉福山,就仰仗将軍駐守啦!”
“劉将軍放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段梵境豪情萬丈,朗聲道,“縱江鋒用兵神勇,末将亦爲将軍阻而擊之。”
“将軍有此雄心壯志,何愁曲州不定?”
劉懿由衷贊了一句段梵境神勇,旋即話鋒一轉,說道,“玄甲軍雖然善守,又有合擊技上善若水加持,但是江鋒此人境界極高,用兵詭異,将軍還是小心爲妙啊!”
段梵境不是自大的人,他迅速從勝利的喜悅中走出,誠心問計,道,“不知将軍有何良謀,能助我穩坐嘉福山啊?”
帳内的茶正煮的沸騰,劉懿和段梵境也聊到了鼎沸之時。
但見劉懿嘿嘿一笑,輕言慢語,“段将軍,我曾聽聞,大軍出行虛張聲勢的辦法,無非是起炊時多增竈、宵禁時多練兵。我又聽聞,大軍紮營,需要探明水源、廣布陷阱、高築營寨、囤積糧草,如此,敵軍不明現狀,自然不敢輕舉妄動,縱敢來犯,也可擊退數倍之敵。”
段梵境聽完,心中雖然敬佩劉懿熟讀兵書,但并沒有欣喜之情。
因爲,劉懿方才說的那些門門道道,自己縱然一時想不充分,但事後想想也會明了。
此刻,被劉懿和盤道出,段梵境反而覺得這些不過是應敵的下下之策罷了,他有心考量劉懿,旋即問道,“将軍,您可還有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上策啊?”
這話說完,劉懿不慌不忙地坐在次座,抿了一口熱茶,笑看段梵境,不言不語,心想:果然,有腦子的人都不好對付,若要折服此人,還需要下些功夫啊!
這一做派,自然入了段梵境的眼,段梵境一想便知,面前這位劉将軍心中應是已有爪牙之策,立即迫到劉懿身前,躬身說道,“請将軍賜教!”
“攻城不如攻心,守地不如守人。”
劉懿靈動地看着段梵境,“段校尉,翌日派輕騎快馬,昭告曲州,陛下已遣玄甲軍駐防嘉福山,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