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學在外,你需要一個人吃、一個人住、一個人生活,一個人解決所有的吃喝拉撒,還要一個人面對種種危險和無盡孤獨。
這當然是一把雙刃劍,一個人吃,你學會了起炊做飯;一個人住在荒郊野嶺,你戰勝了恐懼;一個人生活,你看清了人間百态;一個人面對的危險和孤獨,将會成爲你立業功成的寶貴經驗。
而我,在公元344年的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一直經曆着。
去年,我一人一馬,還有暗處的那位死士午,悄悄咪咪地走遍了彰武、走遍了遼西,最後,仍是一人一馬,終于停在了赤松遼西的界碑邊兒上。
我坐在界碑旁,拿出了一粒養元辟谷丹,草草充饑。
遙望天際,夏暖風熟。
夏日風熏氣暖時,萬籁靜默人正癡。
問君歸期尚需遲,踏遍山川方可知。
......
哈哈!我本以爲此番寂寞獨行,平田軍的奏書會像雪花片子一般催我回去,或者江家的戰鼓彙在淩源山脈吹響把我迫回,哪知,這幫人居然連個屁都沒放出來,任由我一個人在外面自在逍遙。
看來,去年的天下,很安靜啊!
仔細一想,去年的安靜,不無道理。
當今天子在等着以靜制動,在等着天下世族繼續在他的陽謀下分崩離析,在等着江氏一族忙中出錯,急中生亂。
就曲州形勢而言,
并不算十分明朗,作爲‘勢利小人’,去年的天下百族,他們在觀望、在盤恒、在算計,在想究竟要站在那一方才可掠取大利,在想到底要追随誰才能永遠把根紮下去。
其實,在我看來,但凡是個聰明人,‘怎樣永遠紮根’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是赤裸裸擺在眼前的。
永遠紮根的途徑,目前隻有一個,追随天子!
隻不過,走這條路是要付出代價的,代價便是這些世族們要交出田地、私兵,安心做天子帳下的良民和溫順的走狗,這無異于折斷了他們的脊梁,讓他們失去了作威作福的紫門,所以,他們才會反複衡量、反複思索,猶豫不止。
哎!歸根究底,都是貪欲惹的禍啊!
正與方谷趙氏對峙一線的江氏一族,多次強攻真定城無果,我又在薄州遊曆,尋我複仇無門,除了咬着牙挺下去,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至于爲何這一年來遲遲不動,我想,應是江家在謀劃着更大的陰謀,若我猜的不錯,蔣星澤應是在爲江鋒尋找強援,以待一擊而破,徹徹底底解決趙家這個強鄰。
而我,則要踏踏實實走完這一年的路,除了方谷郡外,把其餘四郡的人和心,緊緊握在手中,讓他們爲己所用,在關鍵時刻能夠鼎力相助。
江氏一族勢力龐大,關系網縱橫整個曲州,受過平田恩惠的遼西、彰武、赤松、華興四郡,是我将來對付江鋒的最大根基,
這是我萬萬不能失去的血脈,我想:這才是父親叫我獨自遊曆的真正目的吧!
夏風骀蕩,去年的我拍了拍賽赤兔的屁股,笑道,“走吧,老夥計,再行一千裏路,我們便回家。”
已經長成駿馬的賽赤兔聽完我言,垂首偎人,眼神低沉,臀部稍微後坐。
我哈哈一笑,跨步騎了上去。
走,咱‘哥兒倆’找荀庾去!
縱觀應知、樊聽南、荀庾、謝安四位郡守,其中,謝安是太子太傅,其背後是曲州老牌八大世族中的謝氏一族,是根正苗紅的保皇黨,有他在,遼西郡自然不會有任何異動;應知曾是當今天子的小黃門,與天子情同手足,對陛下的忠心可見一斑,有他坐鎮華興郡,華興郡必然是實打實的保皇派;彰武郡郡守樊聽南,一顆爲國爲民之心可昭日月,再加上他是陛下的死忠,前些日子又響應平田大政,上交了私田和私兵,彰武郡的問題,也不大。
這裏面,唯一讓我深深感到憂慮并持懷疑态度的,便是始終把家族利弊放在首位的荀庾,這種人是極端的家族主義,爲了家族的榮辱興衰,可以漠視他人生死、可以不顧個人榮譽,隻要有複興族業的契機,荀庾絕不會輕言放棄,其人之用心是好還是壞,着實難以捉摸。
想到這裏,我不禁輕輕一歎:曾被曹操曹孟德盛贊爲‘帷幄至妙,王佐之才’的荀彧荀令君,居然會有這種大氣不成
、小氣難受的後人,也難怪荀氏一族會家道中落,成爲二流世族。
一葉知秋,也難怪當年文烈天下、風頭無二的曲州八大世族,會落得個偏居一隅、子孫凋零的可悲下場。
一路行一路思,一路感悟,沒過多久,我便來到了赤松郡首府,扶餘城。
站在扶餘城前,一樁夏老大在醉酒時無意說出的小事,浮上了我的心頭。
據說,父親剛剛抱着我回到淩源城時,當晚即與爺爺交惡,離家出走北城,在爺爺故意掣肘之下,父親窮困潦倒,連個像樣的房子都沒有,隻能抱着我東蹭一口、西蹭一口,恰逢新年交際,家家戶戶屠豬殺狗,聊着如何做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可再不能吃那噎人的蠻頭。
此時,父親卻抱着我窩在破廬内,拿出了一個熱氣騰騰的蠻頭,中間夾了個雞蛋,小塊兒小塊兒地喂我,美其名曰‘大魚大肉吃慣了,倒不如來一些農家夥食’。
那天,父親婉拒了所有鄰居的盛情邀請,抱着我在不擋風、不擋雪的破廬中守歲。
在我與父親頭兩年艱難困苦的日子裏,父親在過年的那天,從沒有走出子歸學堂。
長大以後,我也曾問過父親‘爲何在往日都接受了救濟,但在新年那天卻拒絕了’,父親很坦然地對我說,“平日裏接受施舍,是爲了生活。新春守歲,是禮數!”
後來我書讀得多了,便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雖窮,業雖小,志不
能短!
當然,有些人,書讀的再多,見過的風景再多,也沒有悟出幾分道理,這撫餘城中的那位郡守大人,便是其中之一。
因爲是獨自出遊,又是喬裝打扮,扶餘城的衛兵并沒有認出我來,我悠哉悠哉地進了城,在扶餘城中四處閑逛。
有了太白河,今日之扶餘,已經遠非昨日之扶餘。
城中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臉上都洋溢着歡樂。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再沒有了往日的焦急和憂愁,小姑娘們端盆遠去,想着用太白山引下來的太白河水好生洗漱一番,小夥子們生龍活虎,一個個拎鋤抗鎬,說笑着出城而去,原本零零散散的商鋪,随着落葉歸根的人兒,也排成了排、連成了線,一些嗅覺靈敏的商人,早已經搶占了扶餘城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