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懿短短一句話,好似定心丸和強心劑,使在床上呻吟不止的老趙遙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雀躍兩個字。
聽完這話,老趙遙從榻上一躍而起,笑逐顔開,頗有一種‘小人得志’的感覺。
對于一個行将就木的老父親來說,兒子能夠‘重獲新生’,這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情!
不絕于耳的笑聲逐漸停止,老趙遙忽然神情一凜,面色莊重,口吻嚴肅地對劉懿說,“劉家小子兒,今天,你若把我兒素箋醫好,老夫和我麾下八百草兵,從此願做你平田軍的南大門,江鋒若想舉兵北上,就要先踏碎了老夫這座趙府再說!”
“哎呦我的趙老啊!”劉懿面對老趙遙的忽然振奮和表态,有些哭笑不得,他深知人在酒後和亢奮時所作的所有承諾都是不作數的,所以,他并沒有對老趙遙的表态做任何回複,微微眯起眼睛,笑道,“老爺子,您這腰,這就不疼了?”
趙遙并沒有如願等來劉懿的‘感激涕零’,對此,他也沒有在意,畢竟,這種承諾,實在有些草率啦。
老爺子雙手叉腰,對劉懿哈哈大笑,順着劉懿的話說道,“不打緊,不打緊!這點小傷若放在二十年前,根本不值得老夫卧榻躺上一會兒!快快快,别耽擱啦!我和我這癡傻兒子等你前來施救,已經等了二十年啦!”
劉懿看着老
趙遙殷切的眼神,并沒有急于行動。
劉懿腰杆兒微微挺直,整理衣衫,袒露心扉,對老趙遙拱手敬道,“趙老爺子,晚輩與您幾面之緣,萍水相逢,晚輩選的這條路前程風雨,将來聚散不定,天曉得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
話鋒一轉,劉懿直視老趙遙,接續道,“不過,晚輩相信,以趙老爺子壯毅忠谠的性情,定會信守你我當日承諾,對吧?”
要問當日承諾,自然是老趙遙手下的幾百畝良田啦。
趙遙毫不遮掩,面挂笑意,頭顱輕點!
信任這種東西,是絕對不能輕許的,一旦許了,盈虧自負。
胃口吊足了、話也說到了,劉懿也不再拖沓,碎步跑到門外,大喊一聲,“妙卿,妙卿,快來,來活兒啦!”
幾個呼吸之間,小嬌娘身着輕盈飄曳的上等青絲長袍,一根絲帶束出纖細腰肢,腳踏輕盈蓮步走來,及近,她卻又如脫兔一般,竄進了屋内,沖着趙素箋嘿嘿一笑,說道,“今天,你有救喽!”
在老趙遙的迫切期盼之中,劉懿從懷中取出一口小腹大的葫蘆瓷瓶,未等劉懿發話,趙遙那張老臉已經憋得通紅,渾身巨顫,那雙眼睛像閃亮的墨玉,直勾勾盯着葫蘆瓷瓶便不離開。
劉懿對老趙遙憨厚笑笑,旋即走向趙素箋面前。
就在趙素箋原地癡呆之際,喬妙卿順勢在趙素箋背後将其牢牢定身,方便劉懿施藥。
來到趙素箋身前,劉懿手
中葫蘆瓶開蓋,一枚金中透藍的小丹藥便出現在劉懿之手,他将手遞了過去,對趙素箋展顔一笑,道,“來來來,快張嘴,給你吃一顆神仙藥!”
劉懿說完,趙素箋似乎聽懂了劉懿之言,竟癡癡一笑,含住藥丸兒一咬而盡,旋即又恢複了癡傻的表情。
老趙遙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寶貝兒子趙素箋,但過了一刻,趙素箋的身體卻毫無反應。
就在老趙遙逐漸失望時,劉懿眼神示意趙遙稍安勿躁,随後,劉懿把手伸進了自己的嗓子眼兒,使勁一扣,嘔出龍珠,單手握住,坐在趙素箋身前與其對視。
小嬌娘不聲不響地坐在趙素箋身後,運用心念,爲其緩緩推背。
老趙遙心中急不可耐,他雙手拄腰,繞着三人來回踱步,不敢問,也不敢說話,跟不敢離開,許久,他見過了這麽久也沒有起色,才輕聲問道,“小子,到底怎樣啊?”
劉懿目不轉睛地看着趙素箋,直到小嬌娘的火熱氣機将趙素箋周身運作的紅彤彤一片,才将半透明的龍珠塞入趙素箋口中,用力一推,珠落腹中。
随後,劉懿趕忙将雙手按在趙素箋腹上,心中默念《樂子長記》中所載天龍操珠之法,口上卻說道,“晚輩從未涉獵醫道,雖取琴蟲,卻不知如何入藥,半年裏,晚輩查閱書籍,苦思冥想,總算得知蛛絲馬迹。”
閑言碎語說到此處,未等劉懿繼續說下去,趙素箋忽然臉
色痛苦,一道邪門至極的黑氣由下至上,直沖天靈。
癡癡傻傻的趙素箋正欲掙紮,卻被喬妙卿單手用勁兒,死死按住。
老趙遙愛子心切,正欲上前,卻被劉懿大聲喝止,“趙老住手,當此爬坡上坎之際,難道你想前功盡棄麽?趙素箋已經癡傻十餘年,難道你還想他癡傻一輩子麽?你想他在你百年之後繼續做一個任人擺布的癡人麽?”
老趙遙愣在當場。
劉懿沉聲道,“與其如此,倒不如破釜沉舟,成了,趙家後繼有人,敗了,我劉懿賠你一條性命!”
老趙遙聞言,終于是不再上前,重重歎息一聲,關心地看着趙素箋。
趙素箋身上的黑氣越往上走,愈發濃重,劉懿見到此景,面露喜色,他找準時機,趕忙解去趙素箋上衣,隻見趙素箋全身萦氣之所皆有黑氣彙聚,奇經八脈皆呈黑色,尤以任督二脈爲甚。
劉懿仍死死地按住趙素箋的腹部不肯松手,抽空道,“人至癡傻,究其原因,乃三魂七魄缺失所緻。而後,髒腑功能逐漸減退,氣血陰陽漸不足,精神不能上通于腦,髓海失充,腦失所養,神機失用以緻癡呆。”
劉懿聚精會神地看着趙素箋,一邊爲老趙遙解釋道,“琴蟲常年汲取天地靈氣,集天地精華于一身。服之可化生腦髓、固腎盛精,則髓海見足,神機運轉正常。”
劉懿說完,不再說話,面色凝重。
趙遙聽聞此言,如蒙大
赦,連忙點頭,不敢再有任何言語,生怕打擾兩人心神。
兩盞茶後,趙素箋痛苦之色愈重,五髒之處,黑氣缭繞不散,且越來越濃郁。反觀經脈,除任督二脈仍然黑線盈動,沖脈、帶脈、陽維脈、陰維脈、陰跷脈、陽跷脈六脈所剩黑氣無幾,一絲絲黑氣如細線般微不可見。
“我有一好友名爲李延風,此人精于煉丹、精通藥理,我曾傳書問其滋補髒腑之法,并将琴蟲奉上,請其爲我煉一枚大補丹。”
劉懿目不轉睛地看着趙素箋,不敢有一絲懈怠,接續道,“大補丹以琴蟲爲骨,加入滋養肝腎的山茱、補益脾胃的山藥、補腎益精的枸杞、填精補陰的龜闆膠、益髓補養的鹿角膠和強筋健骨的菟絲子、川牛,集世間滋補之大成。此丹世間僅次一枚,隻因這琴蟲,可能是世間的最後一隻了!”
說到這兒時,趙素箋意舍不清,漸入昏迷之态,奇經八脈已經再無半點黑意,劉懿趕忙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催動龍珠,不再說話。
倒是喬妙卿那邊,待趙素箋經脈中的八脈黑氣消失之後,便不再爲趙素箋推背,僅是按住其雙肩,使其保持不動,小嬌娘閑來無事索性張口說道,“趙老爺子,方才晚輩以心念助趙公子吸收精微,使五髒滋榮,那黑氣便是多年來體内積壓的陰郁之氣,本來以人體自行消化之力,趙公子卧床昏迷三四個月,排出餘毒,
便可自醒。如今,晚輩将所有積弊彙聚于五髒之中。”
未等喬妙卿說完,趙遙便慌忙問道,“那我兒豈不是要五髒俱焚了?”
“按理來說,是的!”
見老趙遙急上心頭,喬妙卿也不賣關子,指着劉懿,直接道,“小應龍以神物相輔,佐以秘法,可一次将所有陰郁之氣吸納神珠之内。屆時,趙公子魂魄歸位,血脈和利,精神常居,往事俱記,複如常人,甚至可如那賢達學宮的蕭淩宇一般資質更佳,此生有望入境天動。”
趙遙聽完,終于長舒了一口氣,抖了抖已經被汗水浸透的長衫,目光複雜地看着劉懿。
劉懿此子,應時運而生,得天獨厚。不可欺啊!
此時的劉懿那邊可不好受,他自己并不是入境文人,随着時間推移,精神越來越難以彙聚,吸取濁氣的速度越來越慢,自己稍不注意,珠子内的陰郁之氣,甚至會重新傾瀉回趙素箋的五髒,到那時,可就前功盡棄了。
趙素箋五髒黑氣越來越淡,劉懿卻越來越緊張,那顆龍珠随時可能如脫缰的野馬,失去聯系,到那時,可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喽!
又過了兩盞茶,劉懿漸感自己精減腦消,腦海精神已經無法彙聚,脈絡空虛,諸竅失聰,很明顯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事已至此,他不想功敗垂成,也隻能咬牙堅持下去。
今天若不圓了趙老爺子的心願,今天若不救活了趙素箋
,一切的一切,可就白忙活了,什麽拜将封候、什麽揚名立萬,都與我無關了!
不行,絕對不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