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之亦如此。
江瑞生自然知道此來蔣星澤屋内當面說服江鋒,實在是兵行險着的舉動,萬一自己的想法被蔣星澤識破,那此前所做的所有工作,便告覆水了。
但江瑞生也深深明白,江鋒之計,大多由蔣星澤出,隻要半夢半醒中的蔣星澤對此事沒有異議或者表态,那麽,江鋒必會支持自己。
所以,與其讓父親與蔣星澤背後商議,倒不如當面說清,快刀斬亂麻,一刀成快,成敗不計。
此刻的小屋之内,檀香縷縷,龌計橫出。
江瑞生和江鋒這對兒父子,同時陷入了沉思。
稍頃,江鋒擡頭,他雙目如火地看着江瑞生,沉悶問道,“老趙遙以武出身,是塊兒硬骨頭,若老趙遙不肯,我兒當如何?”
江瑞生雙眼一亮,他知道,隻要父親江鋒繼續問下去,那麽就說明他對自己的謀劃感興趣,現在問及的問題,并不是同意與否,而是在詢問計劃的可行性。
心中雀躍間,江瑞生一臉嚴肅地道,“兒如今已是長生境界,一個破城境界的趙遙,倘若給臉不要臉,兒爲父親殺了便是!老趙遙一死,宣懷縣從上到下莫敢不從。兒請三千精兵入宣懷,定爲父親帶回一萬人馬。若父親不信,而願立下軍令狀。”
江瑞生此話說完,江鋒又陷入了沉默,不過,這一次,他雙眼直視着榻上的蔣星澤,充滿了猶疑。
一直以來,江鋒和蔣星澤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沒有了蔣星澤的江鋒,就好像失去了一條臂膀,此刻,他多想希望蔣星澤昏而複醒,就兒子江瑞生的計謀定下斷言呐!
蔣星澤當然不會醒。
但江瑞生見江鋒此狀,深知此時正需自己推波助瀾。
所以,他辭甚俊辨,口中滿是赤膽忠心,“父親,當此時,正是江趙雙方拉鋸、勝負難定之際,曲州豪傑多爲觀望姿态,若能得宣懷縣和宣斧門的支持,意義非凡啊!”
江瑞生的眼中,忽然露出了炙熱的眼神,他極具煽動性地對江鋒說道,“父親大人試想,天下歸附之人,有一便有二,隻要宣懷縣的老趙遙肯歸降江家,屆時,群俊明曉天下大勢,望風而來,蜂擁而上,趙家必死無葬身之地,之後,父親南下剿滅曲州八族餘孽,南上攻略華興一郡,一統曲州,指日可待。”
江瑞生的思路,讓江鋒很是滿意。
從戰略的角度來看,隸屬于華興郡的宣懷縣毗鄰太昊城,若能得下宣懷縣一地,對于他江氏一族來說,便多了一處戰略緩沖地,自是如虎添翼。
而且,得到了宣化縣,那麽,自己就擁有了攻略華興郡的跳闆,何樂而不爲呢。
如此算來,即使江瑞生這孩子得不來宣懷的兵馬,僅是占了宣懷的土地,這筆生意帶來的利潤,也足以讓江鋒下注。
江瑞生察言觀色,見時機已到,他執杯眯眼,添油加醋,笑道,“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父親,您向陛下讨一個世襲罔替的曲州王,并不過分吧!”
江瑞生巧舌如簧,一番說辭,待‘曲州王’三個大字落下,江鋒不禁精神一凜,見他雙手攥拳,眼神熾熱,‘曲州王’這三個字,可是自己想說又不敢說卻一直再做的三個字啊!
如果江家能夠在他的手裏定鼎曲州,那自己可真是此生無憾啦!
想罷!江鋒就要答應。
可就在江鋒将要說話之際,置放在榻邊小椅上的湯藥,忽然滾灑在地,濺起一片水霧。
這碗湯藥,如一潑冷水,瞬間灑在了江鋒的心頭之上,這位曲州枭雄忽然想起一句年代很久遠、很久遠的話。
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劉邦
江鋒死死地盯着蔣星澤,蔣星澤的手此時搭在了榻邊之上,而他的人仍舊昏迷不醒。
看來,方才是半昏半醒中的蔣星澤,拼着殘存的念想,強行推翻了湯藥,喚回了正在做春秋大夢的江鋒。
回過神的江鋒,瞬間恢複了理智,一句被他這位摯友兄弟常常挂在嘴邊的箴言,頓時浮入腦海:我的兄弟啊,在沒有絕對實力的時候,裂土封王的想法,是萬萬不能有的,有了,就是個死。
随後,他又聯想到四十多年前坐擁十幾二十萬兵馬的諸王們曾經是多麽的不可一世,最後不也落得個人死恨消的悲慘境地,江鋒不由得冷汗直流之下,逐漸恢複了冷靜。
在江鋒心裏,蔣星澤素來算無遺策,他在任何場合、面對任何人都可以直言不會滴說:我兄弟蔣星澤的文韬,天下第一,倘若沒有我兄弟蔣星澤鼎力支持,别說是我江鋒,就算是我江氏一族,也早他娘喝西北風去了。
可見,江鋒對蔣星澤,可謂極緻到骨子裏的信任。
出于對發小兒蔣星澤的信任和自己對大勢的把握,江鋒最終還是不想答應,可江瑞生乃其獨子,不應了他的心思,自己這個當爹的,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拒絕。
左右環顧,江鋒确認四下無人,最後,他雙手輕展,笑着對江瑞生說道,“我兒有心了,可如今我江家軍馬都在漁陽、桑乾兩縣對峙,根本沒有三千人馬可用。”
衆所周知,江鋒很少笑,蔣星澤很少哭,今日江鋒面對江瑞生,出人意料地笑了,這說明江鋒已經給足了蔣星澤面子。
江瑞生聞言,站在原地不願不語。
面子?面子值幾個錢?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今得脫胎換骨,必要爲了複仇而生。
我迎合你,奉承你,做你的牛馬,做你的豬羊,我隻爲了一件事,複仇。
所以,我江瑞生不要面子,我隻要三千鐵騎!
可這些話,江瑞生怎麽能,又怎麽敢對江鋒說呢?
本以爲大事可成的江瑞生,萬萬沒想到江鋒的心性,居然如此堅定,他也沒有想到,蔣星澤在江鋒的眼裏,居然有如此大的作用。
微微一頓之間,江瑞生不由得咬了咬牙,伸出兩指,堅定說道,“父親,兒願爲江家興旺,赴湯蹈火,赳赳北上。兩千人,父親給兒兩千人馬即可。兒定不負使命,将宣懷縣攬入父親麾下。”
江鋒仔細端詳了一陣江瑞生,見江瑞生矢志不改,便低頭沉思一番,緩緩伸出右手五根手指,沉聲道,“隻有五百人馬,一員副将,我兒可敢策馬北上,揚我江氏軍威否?”
說完這話,江鋒心中忐忑,害怕江瑞生不去,又害怕江瑞生去,害怕江瑞生出事,又害怕江瑞生爛泥扶不上牆而不出世。
江鋒剛要張口,卻聽江瑞生眉宇閃過濃重殺意,斬釘截鐵地回答,“家族有難,兒,萬死不辭!五百人,便五百人,兒謀劃妥當後,即刻動身。”
江鋒側過頭去,不再看蔣星澤,低聲道,“去吧,切記,不要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江瑞生挺胸擡頭,“必不辱使命。”
江瑞生離開以後,江鋒倚門而立,露出了無限關心的眼神,感歎,“孺子有好相,必當建大功于天下啊!”
“咳咳。咳咳咳咳。”
這是,床榻之上,蔣星澤傳來虛弱的聲音,“執公器,報私仇,這一行,江瑞生這孩子,此行生死難料啊。”
“你醒啦!”
江鋒大喜過望,萬全沒有在意江瑞生所言,他趕忙跑到榻前,關心又自責地道,“你這身子骨,連娘們都不能碰,我居然叫你與我同赴前線,作孽啊!哎,兄弟,真不該叫你趟這渾水!”
“多年兄弟,說這個作甚?吾輩老矣,當年你我兩龍一鳳戰于至天明的日子,一去不返喽!”
江鋒無奈一笑。
蔣星澤慘笑一聲,咳嗽不斷,接續說道,“斥候回報,劉懿不日将率軍南下宣懷縣,此時江瑞生請命北上宣懷,八九是要殺劉懿洩憤去了。”
“哎呀!我怎麽沒想到啊!”江鋒後知後覺,一拍腦門,便要出門追去。
“爵祿,莫要追喽。”蔣星澤急火攻心,一口濃血噴出,濺出老遠。
江鋒見狀,急忙回身把蔣星澤塞回了被窩裏,悲傷不已,随後心念湧動,源源不斷地彙入蔣星澤體内,蔣星澤終于舒緩了一口真氣兒。
“好兄弟,聽我一句勸,一個心飛走了的人,你的快馬,是追不上的!這孩子戾氣過甚,之所以投奔于你,便是要功成名就後,回華興郡尋仇的。”
江鋒低頭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清官難斷家務事,兄弟你知道就好,我也就不再多言了。”
蔣星澤面色慘白,對江鋒嘿嘿一笑,單手無力地拍了拍江鋒的肩膀,顫聲說,“以我這身子骨,恐怕命不久矣。看來,咱們兄弟同生共死的誓言,做不了數喽!兄弟,我怕是要先走一步了,不過,你放心,我走之前,能安排的,我盡量幫你安排,即使不能幫你稱霸一方,也比保你性命無虞。”
見蔣星澤如此頹廢,江鋒心中狂震,悲中怒極,“蔣星澤,你說什麽呢?你若先走,我便把你蔣家翻個底朝天!”
“嘿嘿!真情假意實難辨,人言善惡盡曲折。”
蔣星澤傻笑了一聲,看着江瑞生離去的方向,又複昏睡,“渡過心魔,方見重生。心魔不渡,百事莫争!”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孩子,希望你不要爲上一代人的恩怨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