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伺機捕殺獵物的猛虎,往往要在草叢裏窩上一番。
有時候,蟄伏不出,是爲了如楚莊王那般,更好的一飛沖天。
經曆了江煦刺殺一事後,漢曆343年的春天和夏天,劉懿足不出戶,就連淩源城的大門,都沒有踏出去過。
不過,少年劉懿足不出戶窩在家中,并不是因爲懼怕江氏一族的可怕實力,确實另有他因。
原來,江煦刺殺未遂後,劉懿本打算即刻組建平田軍,但就在他勾勒謀劃時,年後,劉權生極爲嚴肅地找到了劉懿,讓他兌現承諾,讀完一整架子的書,爲了踐行當日承諾,半年來,劉懿是坐也伴書、躺也伴書,醉也伴書、醒也伴書,誓要将其通讀熟讀一遍才肯罷休。
劉懿曾問過劉權生‘值此平田緊要關頭,爲何一定要他閉門半年’。
結果,他爹劉權生拍着劉權生的後背,又給劉懿來了個人生大道理,意味深長地道,“人生總有那麽一段時光,寂寂無名、潦草不堪,可堅持下去,你終會等來從未有過的雷霆萬鈞。”
劉懿雖然覺得這種話無關痛癢,說與沒說一個樣兒,但他相信,他爹這種智計天下無雙的人,從不會讓他徒勞無功。
幾日品讀,劉懿漸漸從這些書裏,摸出了門道兒,這書架上擺放之書,自己從小到大,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大多都是鄉野之間的奇門怪術和官場斡旋的陰奇手段,看來爲了這一書架的經典古籍,劉權生應該是煞費苦心了一番。
劉懿細細品味:爹讓自己讀這些偏門兒的東西和陰謀手段,看來是想讓自己混迹廟堂時正奇兩用,也好雙管齊下啊。
書中自有顔如玉,薄薄書簡之中,自有退敵之策,薄薄書簡之中,總有大好前程和雄霸天下之路,少年劉懿,就這樣由五郡平田令,重新做回了讀書郎,從春暖花開道灼灼盛夏,孜孜不倦的徜徉在書海之中。
果不其然,半年案牍勞形,劉懿這小子變化甚多,心境由原來的一片清澈,變成了黑白混雜,就連看人的眼神,也多了一絲詭詐和決絕。
對于劉懿的蛻變重生,劉權生很是滿意,劉懿則失落了一陣後,對此也很滿意。
胸懷初心,計行天下,這才是成年人啊!
......
子歸學堂整日靜悄悄,仿佛世外桃源,不過,淩源城北、淩源山脈下日益濃郁的喊殺操練聲,卻在告訴世人。這裏,正發生着一樁極不平凡的事情。
在年初,江鋒派江煦潛入淩源城強殺劉懿不成、王三寶代劉懿重傷靜養之後,江氏一族對淩源這邊,便沒有了大動靜,反而把精力和實力都用在了攻略方谷郡上,這給了還是雛鷹的劉懿與平田軍一個大大的喘息,得以讓他們猥瑣發育。
按劉懿的猜測:曲州牧江鋒和蔣星澤或許覺得小小的平田軍不值一提,想先行解決趙氏,打通向東入海的通道,留好後路,再行下文。
刺殺事件一出,未等過完元宵佳節,随劉懿自薄州而返的三百平田甲士,便自發地從四面八方返回了軍營,時刻拱衛在劉懿身旁,分寸不離。
從這一刻起,他們再也不是淩源镖局的江湖镖師,也不是華興郡府的郡兵或是流竄山林的賊寇,而是爲百姓大義而生的平田軍甲士。
應知作爲一郡之長,有人在一郡治所如此放肆,應知自然面上無光。
刺殺事出三五天後,應知差遣快馬一匹,送書信到太昊城,義正嚴詞地要堅決懲戒賊兇,并發誓與如此無視國法之人勢不兩立,若有再犯,當是與華興百姓爲敵。
隐忍多年,應知終于從後台走上了明面兒,給江家當頭一棒,并與江家徹徹底底撕破了臉皮。
淩源镖局那邊,有了石堯千裏迢迢從赤松郡率衆加入,加之楊觀産後的全力經營,淩源镖局實力大大增強,短短兩年,開了五家分局,坐擁近千名镖師,已經成爲華興郡境内首屈一指的大镖局。
劉懿也沒有讓楊家人失望,在向天子劉彥彙報一年平田成果的奏折中,特意盛贊了淩源楊氏的家國大義,劉彥心有感念,特意賜匾一張,親自提筆上書“信運三川”,遣太尉司直王彪之大張旗鼓地送到了淩源城。
這下子,小小淩源城内,多了一個、也是偌大江湖中唯一一個得到天子賜匾的镖局,憑借此物,整個淩源镖局,一躍成爲天下最知名的镖局。
楊觀,這位心有七竅的女子,去年算是賭對了。
就在楊柳準備招募镖師再次參加平田軍時,楊觀意味深長的對楊柳說道,“我的弟弟啊!自古以來,十賭九輸。小賭怡情,大賭傷身,江湖如池,廟堂如海,兇險更甚,咱們楊家該收手時就收手,不然越賭越大,難免家破人亡”。
楊柳權衡利弊,最後,還是聽從了楊觀小富即安的建議,假借江湖人不擅官場事,不再參與五郡平田一事。
此後二十年,楊家江湖馳騁,劉懿廟堂縱橫,兩家人既熟悉、又陌生。
不過,二十多年後,已經成就上境長生的楊柳,還是爲了劉懿而死,這都是後話中的後話了!
就在劉懿望南居遇險後,喬妙卿獨自回了一趟都源縣,聽說這小嬌娘在斥虎老巢一哭二鬧三上吊,把斥虎幫在都源縣的總部鬧了個底兒朝天。
斥虎幫幫主,也就是喬妙卿的親爹塞北黎在無奈之下,隻得在捉襟見肘的高手中,抽出曾在太白山脈刺殺江瑞生的死士申和破城境界的死士午前來助陣劉懿。
不過,塞北黎對此二人約法明規,隻可保劉懿和他寶貝女兒的性命,不能主動對敵。
在喬妙卿看來,他爹塞北黎所約的法,就是走了個形式而已,出了都源縣,這兩人還不是聽她調遣麽。哈哈!
于是,喬妙卿滿載收獲,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劉懿身邊。
......
四時最好是三月,三月暮花意愈濃。
當趁三月早發奮,莫等少年空白頭。
乍見之歡不如久處不厭,喬妙卿回都源搬兵的兩個月時間裏,劉懿好似無骨的雞爪,軟踏踏沒有一絲精神,左思右想,思而不得,無奈之下,隻得在讀書之餘前去同諸将商議募兵事宜。
經過商議和一番準備妥當後,王大力手持募兵诏書,與雲一南下華興郡屬豐毅、都源、宣懷三縣;柴嶺、柴榮兄弟手持募兵诏書,北上遼西郡;張虘、桑祗手持募兵诏書,北上赤松郡;李二牛、周撫手持募兵诏書,北上彰武郡;方顗、苗一鳴則手持募兵诏書,東出遼東郡。
多路人馬齊出淩源,衆人開始按計募兵。
這段時日,随劉懿出生入死的三百平田軍士,并沒有閑着。
水患過後,大渠修成,老頭山下多了一大片無主之地,劉懿與應知主動接洽,讨要這片空曠之地,應知便做了個順水人情,把這片地劃給了平田軍。
土地得手後,三百軍士落土爲農,整個春夏都在開墾荒地,搭建營寨,準備迎接新的袍澤到來。
說巧不巧,平田軍與鄧延的華興武備軍僅相隔六裏,做了近鄰,兩軍與屯在城南的玄甲軍互爲犄角,把淩源城包裹成了鐵桶。
事情真如劉權生之前預判一般,若江鋒膽敢北上攻略淩源城,三軍兵馬龜縮城内,堅守不出,定叫那江鋒進退不得。
五月末,各路人馬陸續返回,衆人坐地一看,我的乖乖!不得了啊!
依靠着劉權生的名氣和巨大貢獻,王大力從華興郡三縣之地招回了足有千人壯士;柴家兄弟在遼西郡也是收獲頗豐,帶回了七百餘人;由于赤松郡正在修太白河,且人丁稀少,張虘、桑祗大費周章,也才從赤松郡帶回了三百多名漢子,大多還都是赤松老一輩人感念劉懿恩情,強行差遣而至。
彰武郡一向富庶,從軍自然是下策,可想搏些功名的年輕人大有人在,李二牛在彰武城一番鼓動,竟有五百多人随其來此,其中有不少樊姓和公孫姓的漢子,也不知與樊聽南和公孫喬木有沒有關聯。
本來與五郡平田和平田軍最沒有瓜葛的遼東郡,反而來人最多,這全都仰仗方顗一張胡謅八咧的嘴,這小子一番吹噓,把平田一事說成了功蓋三皇五帝的大造化,加之臨海的遼東郡近年來渤水時常泛濫成災,狂風巨浪中漁舟困苦,當地世族百姓日子過得都很寡淡,還不如來此吃吃皇糧、享享清福,順便拼上一拼,有此念想的,居然不下一千五百人,這可樂壞了方、苗二人。
倆人都沒有參與五郡平田,但此一行,無異于大功一件啊!
林林總總,四千五百餘人,彙聚在了老頭山下,茫茫如銀海相似,場面壯觀不已。
劉懿時而站在瞭望塔上,俯瞰下方黑壓壓的人群,炊起如火燒赤壁,夜宿如千林靜寂,這讓他壯心不已。
大丈夫處世,當奮楫揚帆,建功立業,著鞭在先。
大勢在我,今若不取,爲他人所取,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