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安大師說的沒錯,《天花卷》這本秘籍,學習起來果然如無字天書,簡直難的要命。
自從大哥劉懿率兵北出薄州後,我在家中足不出戶、苦學深思了一年,也才黾勉學會了《天花卷》中幻容之術部分的皮毛,幻化出來的面皮,也隻能做到七分像,大哥平兩郡之田歸來,我也沒有做到八分像。
此生若想參透《天花卷》,做到千變萬化,估計是無此可能喽。
實在赧赧啊,赧赧!
人生總有遺憾。
不過,今年過年,淩源城倒是喜氣洋洋,大哥平田小成,平田軍即将組建,郭遺枝、牟氏姐妹、周撫、方顗等一幹同齡小豪傑圍在大哥身邊出謀劃策,還有滿街的漢旗和飄香的菜肴,合家團圓與國泰民安,都裝在了年關的笑聲與酒裏。
有這些人在大哥身邊輔佐,我想,我可以安心做我的農家翁了。
......
夢到這裏,戛然而止。
難以忍受的劇痛,讓我驟然清醒。
此刻,我躺在床上,聞着身側熱氣騰騰的紫砂壺散播出來的濃郁藥味兒,迷迷糊糊,分不清現實與虛幻,耳邊似乎聽到大哥與二牛大聲呼喚的聲音,我終于記起了我爲什麽會躺在床上一直昏迷不醒。
原來,就在前幾日,初七一過,心懷壯志雄心的大哥看,便迫不及待地在望南居召集諸人,商讨成立平田軍各項事宜。
房帷之中,不聞戲笑,大家商讨的一片火熱,我心不在此,便在屋中恍恍惚惚,僅聽了個事情大概,便推脫家中有事,獨自出了望南居,牽出我的小毛驢,準備出城采風,找一個溫暖的柴草堆,曬上一天的太陽。
既然已經不打算摻合官場,五郡平田一事的好與壞、平田一軍的強與弱、諸人官職高與低、将來事情的成與敗,便都與我無關了!
我牽着小毛驢,一路穿過繁華的北市、穿過喧嚣的望南樓、穿過熱鬧的淩源镖局,距離南城門越來越近,我卻一直心緒難甯,兜兜轉轉,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望南居門口兒。
我雖然不想再參與廟堂江湖的是是非非,可兄弟情分卻是永生不變。
我站在望南居門口,安靜等待屋内散場。
新年新氣象,我準備歸隐一事,還要和大哥鄭重地說一下才好!
屋内仍在火熱商讨,我順驢而上,坐在門口大石墩子上,咣當着雙腳,吹着初春仍有些微涼的暖風,小毛驢安靜低趴在我的身側,牆角數枝梅,淩着三九寒天獨自開放,陽光映襯之下,我和小毛驢都懶洋洋的!
閑來無事,我索性默背《天花卷》,可心中難靜,總覺得有一股無名之火在蠢蠢欲動,也總覺得今日的望南居有些異樣,索性不再默背《天花卷》,手滑至腰下錦囊,一塊兒毫不起眼的扁平碎光面石,被我從囊中取出。
這是一塊兒極爲普通的碎石,但我摸了摸,又看了看,不禁滿心歡喜。
幾年前,我們五兄弟剛剛熟識,便整日厮混在一起,有一次,我們五人在大淩河畔烤魚,魚香之時,我等瓢水對詩,赢家吃魚、輸家喝水,結果,我四人喝了個水飽,大哥連魚尾都沒給我們剩下,好不氣惱。
當日之遊,本該就此結束,誰知一條飽滿大鲵躍水而出,正正好好跳到了我等腳下,哎呦,這可是天上掉了餡餅,這下子,我們又開始起火繼續烤魚,就在烤魚半生半熟之際,大哥無意摔碎一塊扁平光滑的鵝卵石,不多不少,鵝卵石正好碎成了五塊兒,且十分均勻。
我五人盡興之時,皆以爲此乃蒼天之意,遂以石爲信,借着浩浩河水東注,跪拜天地,結爲異性兄弟,約定同生死、共日月,恩德萬千,永不背叛。
從此,這塊兒普通至極的碎石頭,便一直挂在了我的香囊裏,不再離身。
我舉頭望天,美滋滋想到:其餘的四塊兒碎石頭,應該也都在吧!
想着想着,我腦袋中忽然驚雷乍起。
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我驚詫地看出了一絲端倪。
今日望南居門前,過往之人皆虎背熊腰、面露殺氣,每每路過望南居正門,都要不經意地偷瞄一下,顯然不懷好意。
人群之中,尤以一名陰氣森森之人最爲惹人眼球,熟習《天花卷》的我,早已學會以形辯人、以形定人,定睛一看,驚出了我一身冷汗。
那人赫然是當日帶人上嘉福寺鬧事的、女扮男裝的江煦。
隻見江煦此刻已經恢複了女兒之身,那小姐姐相貌嬌美,膚色白膩,别說北地罕有如此佳麗,即令江南也極爲少有,用傾國傾城,也一點也不爲過。
再加上江煦身穿的一件蔥綠織錦的顯瘦皮襖,顔色甚是鮮豔,更是錦上添花,不過,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燦爛的錦緞也已顯得黯然無色。
我癡迷了,江煦帶人侵犯嘉福寺那晚,天色昏暗,再加上心中異常緊張,當時竟未看出江煦居然還是個絕色美人兒。
呆呆愣愣之際,小毛驢打了個鼻響,将我從夢幻之中驚起。
這一驚不要緊,我頓時被江煦的到來,吓出了一褲兜子冷汗。
我說的呢,今日的望南居,爲何如此不同!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用屁股想都知道,今日江煦帶人铤而走險出現在這裏,隻有一件事兒,便是尋大哥劉懿的麻煩!或者,直接殺了大哥!
此時的我害怕極了,可以算得上是肝膽俱裂,江煦的手段,我在一年前嘉福寺便領教過,并且曆曆在目。一想到此,我懸在半空中悠蕩的雙腿,竟不覺打起顫來,褲兜子裏的汗,越來越多,汗漬把褲衩都粘在了屁股上。
我小心翼翼踹了一腳小驢,小驢不情不願地打了個盹,擡蹄站了起來,我在大石墩上動身一跳,便騎在了驢背上,雙腿顫顫巍巍地一夾,小驢順勁兒而走,帶我奔蹄離去。
我得趕緊跑啊,這要是一會大哥和他們殺急眼了,江煦這老娘們兒一時興起,再把自己活活剁了,那自己豈不是虧死了!
離望南居越行越遠,我離危險越來越遠,這顆慌張心跳的越來越緩,可卻越來越慌。
道安大師說,江煦乃是入境文人,大哥身邊算得上高手的,應該隻有一個喬妙卿喬姑娘,如今,三百平田軍士紛紛各自過年、斥虎死士返回都源縣述職休整,大哥此時可謂缺兵少将,哪裏是江煦這虎娘們兒的對手。
加之突然襲擊,大哥簡直有死無生啊!
我看了看腰間錦囊,那塊兒别人看來不起眼的小石頭一點點浸潤着我的心田,既然當年約定同生死共患難,大哥死了,我豈不是也該死了?
不喜廟堂喜山野是一回事,兄弟生死出手相救又是一回事。
道安大師,當夜秉燭長談時你寫下的話,我似乎懂了!
三思已定,我調轉驢頭,哒哒哒的又向望南居跑了起來。
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大哥,我來了!
我偷偷地繞過髹漆黑紅的正門,來到側牆,停住小驢。
而後,我單手扶牆,站在驢背上,用力一蹦跶,便騎坐在了牆頭之上,正要翻牆入内,轉身霎那,長袍刮在牆沿兒之上,帶起了幾片窯瓦,瓦片落地出聲,幾名五大三粗的漢子立時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們見到牆上的我,旋即惡狠狠地問道,“小子,你是幹嘛的?”
我汗流浃背,強做鎮定,賤笑着說,“小的家裏窮,過完年都揭不開鍋了。素聞望南居财大氣粗,這不,尋思進去摸些物件兒,讨些生活,大爺,您就高擡貴眼,莫怪,莫怪哈!”
也不顧得兩人再次發問,我立即翻牆而走,跑了幾十步,身後罵罵咧咧地傳來江煦陰柔尖嘯,“你們他娘的一群蠢貨,爲何不攔這小子?”
未等竊喜,身後便傳來牆體破碎之聲,哎呦我的媽呀!江煦這虎娘們兒居然直接裂牆殺來,我不管不顧,玩了命的跑向大哥開會議事之地。
随着江煦毫無征兆的進攻,隻稍三息,喊殺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一名壯漢直接沖倒大門,如一輛勢不可擋的沖車,在院内橫沖直撞。
我裆下一熱,妥了,又他娘吓尿了!
事出有變,看着這群莽漢在江煦的帶領之下随我而走,我強壓内心恐懼,雙手顫抖着握拳,腳下一擦,向大哥議事屋子的反方向跑去,試圖引開來犯之敵。
我早已滿臉漲得通紅,頸中青筋根根凸起,邊跑邊喊,道,“大哥,快跑!大哥,快去找大先生啊!愛呦我的媽呀!”
身後,江煦如一頭餓狼,對我窮追不舍,我堅定地相信,隻要這娘們追上我,肯定會把我大卸八塊,并且會把我的碎屍埋在九州各地,讓我永世不得超生。
幻想至此,我又喊道,“大哥,快跑!大哥,快去找大先生求救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今日,弟不尋兄,望兄萬莫尋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