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不需對話。
楊暮客信任迦樓羅,無比笃信。這世上誰人都能騙他,害他,獨迦樓羅不會。靈性相通,他暫且理解不得,但靈性相通定然有個前提,便是生死與共。
樓還是樓船的樓,江還是岸旁的骨江。
但楊暮客卻見着煞氣沖天,水龍冤魂遊曳于天際。不時低頭冷眼看着此處。
羅朝,便建立在這樣的怒江之畔。水中是怒意與煞氣。
邪麒麟何以爲邪?
故事總要有個源頭。
皆是因爲這骨江,是一條吃人的骨江。唯有血肉與魂魄,可暫且平息骨江之怒。
羅朝國神與龍種冤魂達成了某種協議,無數人坐在船上,被江水吞噬。骨江便選擇在合适的時間,決堤改道,沖刷一片沃土供人們生活。
羅之一字,目之以夕。其本意乃是捕鳥之網。羅氏之人,便是捕鳥人的後裔。
此地又是三洲交彙之地,本唯朱雀與蒼龍照顧不得。但這龍魂遊蕩在此,遂獨朱雀行宮被排除在外。羅朝便是獵取天妖之處。
小樓大大方方做法将這天地變幻展示給楊暮客看。告訴楊暮客,她如今處境有多危險。因爲此地本就是天妖死地。
幻境中,一隻隻天妖被大陣捕獲,遭受折磨緻死。
天妖蠢笨麽?明知是捕鳥的陷阱還要來此受死。所以定然是有一個誘餌。
幻境開始講述一段故事。
龍元之末有一個偷卵之賊,竊取了重明鳥的卵,埋于此地。那賊叫做抵之。因爲此地受冰原反光,天空總會生得二日。在兩日并存之時,江水幹涸,草木枯死。抵之所在部落爲求生,以重明鳥卵,孕育雙瞳炫光,毀了寒川邊境的冰壁。重明鳥尋子來此,被獬豸子嗣與蝦元遺禍合計害死。造就了一個陰陽逆亂之地。自此南高北低,江水自南向北而流,歲歲受寒川冷風來襲。
“抵之”是一個猿妖,後而口耳相傳,被叫做了隻支。
抵之的名字是他抵擋了龍魂怨念而得名。
但鳥卵,一直埋藏于羅朝的土地之中。天妖若能得到重明鳥之卵,便可生雙瞳,激發神隻血脈。自此仙凡再無阻礙。這便是最大的誘惑。
時過境遷,楊暮客見過了天空存二日之景。見過了麒麟假寐,任由重明鳥身死。見過了龍魂反複無常。見過了人衣衫褴褛地來到此地,剿滅了隻支國。妖族北去,再也不回。
原來這龍魂竟然如此久遠,楊暮客不禁想到。若是這龍還活着之時,又有多大能耐?
從龍元來到道元。
天妖不斷襲擾,羅氏最終發現了鳥卵之秘。大肆捕捉天妖,造就非凡之物,開疆擴土。曾一度打到歸無山下。羅朝與冀朝之仇,亦是因此而來。
楊暮客問樓船裏的迦樓羅,“師兄來此,可是爲了重明鳥之卵?”
迦樓羅搖了搖頭。
楊暮客繼續看。
世間萬物都敵不過時光變遷。那鳥卵漸漸變成了死物,再也沒了激發天妖血脈的功用,骨江龍魂迷了心,忘卻了與麒麟約定。
而羅朝依舊不停發展。
因中州溫養大計,宗門盡數離開。骨江吃人的曆史從此展開。
士人,最早之名是國之死士。唯有最優秀的人,才配得上被骨江吞噬神魂。良人,是良善懷有功德之人。冤魂最喜善良之人的血肉。庶人,是燒火做飯的奴仆,是被庇護的人。
後來,不知何時起。羅朝之人發現骨江其實最喜吃的是女子。要漂亮的女子,要知書達理的女子,要身嬌肉貴的女子。可是這樣被那骨江吃了又極爲可惜。
皮肉生意,因此而生。
啊。楊暮客恍然大悟,也難怪敖氏船東說,或許那些貴人喜歡玩弄仇人妻女。
捕風居與合悅庵似是同時來到了羅朝。
合悅庵的真人鎖住了龍魂,捕風居的仙人趕走了麒麟。
這便是羅朝的曆史。
楊暮客皺眉低頭思考,師兄給自己看這曆史變遷到底爲何意?迦樓羅西海而生,後去了朱雀行宮。這裏的曆史師兄定然不會如此清楚。而是他人告知。
楊暮客看向窗外,滔滔大江不停。
窗外變得風平浪靜,朝陽正紅。已然過了紫氣東來的好時候。
再回頭,迦樓羅的身影已經不見。想來那是師兄與企仝真人一起演法變化出的幻境。
修道便是這樣,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話永遠不會說透。說透了,死闆,失去了傳承本意,失去了變化之機。
楊暮客琢磨着師兄給自己看這些景畫的目的。想來是離不開金炁西來的時機,也離不開師兄化凡悟道的因果。更離不開他楊暮客有金氣初啼的需要。
歎了口氣,楊暮客從袖子裏拿出扇子,哼着小曲兒出了門。哼的便是那青姑娘曾彈奏過的曲子。她在他的生命裏走過,又怎會沒留下痕迹。
吃了飯。看到船舷邊上凍得流清鼻涕的季通。
楊暮客啧地一聲,問他,“你這夯貨,一早在這兒受凍作甚?”
季通抱着膀子說,“少爺跟小的說要教小的望炁之法。小的琢磨先獨自來看看,預習一番。”
楊暮客噗嗤一笑,“你可看出了什麽名堂?”
季通揉了揉鼻子,“早上江面起霧,啥都看不見。本以爲等着霧散了能看看日出。結果霧散的時候太陽已經老高,與書中說的望炁望霞的時辰錯過已久。”
楊暮客咬了下嘴唇,眯眼笑道,“既然早上起霧看不着太陽,你還守着……當真是個夯貨。”
季通憨憨一笑,“今日不成,還有明日。總能得着一個好天氣。”
楊暮客拿着扇子敲了下季通額頭,“你口中還能說出一句禅語,也不算真棒槌。走吧,随我去城裏躲躲。昨日招惹許多女子,留在這船上貧道怕那些女子變作妖精把貧道吃了。”
“诶。”
阿勒港作爲運河樞紐,當得楊暮客在羅朝所見繁榮之最。白帆小舟沿江一字排開,小船擔負着港口内部運輸之用,外圍則是一艘艘巨船。
因爲舉辦鑒寶會,港城裏嚴防死守。幾乎五十步一崗,三百步一亭。亭中将官認得楊暮客,持兵器矚目行禮。
二人出了港城。漫無目的地閑逛。
早上都是苦哈哈出來排隊吃粥,街頭巷尾熱氣騰騰。季通肚子咕噜噜作響。
楊暮客歪頭看他,“玉香做好飯,你也不去吃。看着這些腌臜東西你倒是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