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船工見楊暮客從孫家船塢裏出來,指指點點。還有個膽大的上來笑着繞着楊暮客轉。
“剛看你找那婆娘去要錢,陪她睡覺要幾個錢啊?舒不舒服?你這小郎君做這皮肉生意當真劃得來,可比我們這些賣力氣的容易多咯。”
楊暮客也懶得搭理這人,掏出扇子将擋路的船工撥開。
船工認不得扇子貴重,還要伸手去抓。
楊暮客站定皺眉,看了看四方。四周多得是人笑嘻嘻地看着此幕。
隻聽得後面傳來那孫姑娘的喊聲,“馬工頭,你手底下的人敢攔那人去路。怕是尋死哩!”
一個看熱鬧的人趕忙上來,拉着那潑皮船工讓開了路。
楊暮客也懶得搭理這些苦哈哈,走到路口找到了一個載客的飛舟,“去府衙區。”
“好嘞。”
沒多會兒回到了小院。
院子裏隻剩蔡鹮和巧緣。季通去了府衙辦事兒,小樓與玉香被請出去做客。
蔡鹮放下手中的針線活,給楊暮客燒水泡茶。
等蔡鹮端着茶具進屋的時候,楊暮客從袖子裏掏出今日賺來的兩貫。
“錢先放你那裏,我原本還有多少?”
蔡鹮在桌面擺好茶杯,“少爺之前的錢都在玉香那頭,玉香說,婢子來之前沒什麽規矩。錢都是她管着。但如今婢子來了,每三十日放一次例錢。一例十貫。如今還有六貫四百多文。給您買衣料用了十二貫,咱們這房裏的茶葉是婢子買的,還要按例交夥食費,玉香直接放例錢的時候扣下。本來三十貫,少爺與婢子吃穿用度去了二十三貫有餘。”
楊暮客眨眨眼,“貧道花了這麽多錢?”
“喲。少爺您這錦衣玉食可不是白來的。您每日的餐後鮮果,都是婢子早上服侍您起床後去那官集裏頭競價買來的。要最新鮮的,過夜則不用,拿去喂了巧緣。便是這些鮮果,也要聽玉香之言,買那些合時令的,通氣靈性之物。但這一樣支出便花銷不菲。才來這衛冬郡幾天,那集市上的果商都曉得婢子是誰。”
“過夜怎就不能吃了?這麽鋪張浪費,給巧緣吃那草料豆子就夠了,還喂它吃鮮果。”
“婢子也這樣想過呢。但玉香姐姐不答應。玉香姐姐說,天地間有介子微蟲。人也有,但人身上那微蟲和果兒上不一樣,若吃了帶蟲的果。便是不淨,不利養身。”
楊暮客點點頭,“成麽,貧道看出來了,你是個會花錢,懂花錢的。但近日省一點兒,小樓姐讓我幫季通堵他那賠錢的窟窿。要三十六貫呐……貧道外頭遛了一晌午,也才賺了兩貫。”
蔡鹮噗嗤笑了聲,“少爺當真是個會賺錢的,一晌午便賺了兩貫。”
楊暮客無奈一笑,卻猛然想到這些日子多半時間都在路上,也沒吃幾回果子。“我們路上可沒買果子的地方,你去哪兒花錢?”
蔡鹮聽見水開了,提壺倒水,邊泡茶邊說,“婢子這裏花錢都有數的,咱屋裏頭的錢每一筆都記在賬上。若少爺不放心,可看那賬目。”
“我就是問一句,想不通怎麽花了這麽多錢。你我自是放心的。”
蔡鹮斟滿一杯茶端了過去,楊暮客喝着茶感慨萬千。
那碼頭上與城中陽盛陰衰不同,盡是壯年男子。
城中文成武就之人都紛紛北上,這些有一膀子力氣的人卻沒一個報效國家的機會。窮文富武,那些個船工大字都不認得幾個,就更别說去練武打熬筋骨了。
楊暮客腦海裏一個混蛋含糊不清地唱着,無知的騙局,匆匆的螞蟻,沒有文化的人不傷心。他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怎麽就過得如那紅粉帳中的“無事忙”一般?
蔡鹮看着楊暮客端着茶,目光迷離,“少爺怎地不喝?”
“哦……”楊暮客笑笑喝幹了茶水,什麽味兒?忘了。
與忘了怒氣,忘了修行,忘了前生的楊暮客不同。
小樓在敖府打量着姜福……
姜福是一個果決之人。楊暮客前腳走了,她便給敖府遞了帖子,裏面言明了得罪楊大可之事。要敖府做個中人,姜福在敖府中給賈郡主賠禮道歉。
敖玲乃是敖家養女,敖氏主母敖彩從花船上把她買下。也算得上府中小姐。敖彩也有自己的孩子,叫敖瑃。敖瑃已經成婚,夫婿是京都桂蘭書院的學士。科考不順,入贅享福。
敖玲在敖府生活十來年,見敖麓的次數并不多。相傳這敖麓乃是敖家的正主小姐,在外做了坤道姑子。
敖家船隊主營接應明龍江入境商船。域外來船,不得過坎兒橋。當年起義,便是諸多義士乘舟,從骨江進運河直抵京都。才有了羅朝大寶異位之變。所以衛冬郡不止是抵禦冀朝的中樞,還承接了轉接河運之事。
此回官府動員,敖家船隊雖未動彈,但敖家男兒都以術士身份入了行伍。
姜家祖上是俗道,做祭金買賣越做越大,但因無士人身份絆住了手腳,縱有一身本事無法施展。敖氏贅婿則不乏士人破落戶,所以敖氏是正經的士人門戶。
姜福午宴之前先去拜見了敖氏主母,帶來了漢朝胭脂。漢朝多山多樹,花香多乳。遂漢朝的胭脂乃是中州女子最喜之物。
“敖奶奶美人兒依舊,這漢東星的胭脂最襯您的臉色。”
“你這丫頭,我這婆子若還有那小紅臉兒,那不成了老妖怪了?”
“奶奶這話說得,便是妖怪見了奶奶都要臊得慌。白活了幾千年,比不得美人兒。”
“姜家怕是就你嘴皮子最利索,你們家一門子都是夯貨,隻曉得捶打那些紅疙瘩。”
“誰說不是呢?阿爺和兄長去了北方,便是幫着将士們敲打些趁手的東西。”
“哎呀,全域的老少爺們兒都去了。但願都能好好回來。”
“奶奶金口玉言,咱們中州人道昌盛,自是不怕那妖邪作祟。”
敖家後廚裏一個少年被布條勒住了嘴,瞪着大眼珠子嚎着。一個富态女子手持一把尖刀,在那砂紙上蹭來蹭去。
“别叫了。多少年家中不來一次貴客,養着你們,不就是爲了招待貴人。老娘我手中刀子利着呢,不疼的。當年你爺爺便是我拿來練手,今日輪到你,老娘的本事可比當年強多了。”
那富态女子嘴上雖這麽說,但手在抖。殺牛羊,她做得多了。但殺奴,進了敖府也就經曆兩回。這刀子本就鋒利,本不用磨。她在這磨來磨去,便是給自己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