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察覺到了下面小道士不善的目光,緊了緊嗓子,“聖人喪期之内,本府暫停斷案。因諸多細節不明,請諸位域外商人莫要離開京都,等候我府衙确切消息。”
出門的時候小樓對死者家屬問,“小妮兒,你父親可會寫字?”
陶櫻子抿着嘴點頭,“阿爺識字。”
“那書信上的字迹可是你爹爹親筆書寫?”
“是我阿爺的字迹。”
問完這些小樓點了點頭,“回吧。”
不遠處劉紹光冷哼一聲,若這點事情都辦不周全。他這麽多年的文書可就白做了。
刑部司文書每日都要閱覽大量的證詞證言,不同人的字迹劉紹光不知模仿多少次。雖學不來大家字迹神韻,但尋常人的字迹可謂是信手拈來。
至于小樓爲何如此一問。小樓練習書法數月有餘,觀字帖無數,從初學者到大成者。小樓看出來那字迹裏的某些細節并非生活困苦之人能寫出了韻味。
楊暮客去了趟陰間,心中有數,自然不着急。他瞥見了不遠處監視的劉紹光,傘面阻隔二人視線相彙。
他一低頭瞧見了那抿着嘴一聲不發的小姑娘。那一雙小手指甲縫裏還有灰,手指頭又粗又糙,破開的口子裏是黑泥。怎地就沒好好洗幹淨這雙手呢?楊暮客心中感慨,這樣的小姑娘,值不值得如此作賤自己?
懷着感慨楊暮客跟在小樓身後,見那朱哞迎上來噓長問短。煩!
這算什麽人道?
忽而楊暮客想通了一件事,他此時覺着不對味兒了起來。什麽叫“上清紫明上人幫忙聚攏人道”,他一個沒築基的小道士,能有多大能耐?他一個域外之人,能動用多少人道力量?所以這句話顯然也是句客套話。
後面那句才是實話,不會聚到他楊暮客身上爲真。
這是一個啞謎,也是一個試煉。楊暮客懷揣心事兒跟着衆人回到了鴻胪寺。
進了屋他也沒什麽吩咐,掐訣再次進了陰間。
這次他沒去直接找城隍,尋了個陰差。
“貧道欲見一個叫陶冬冬的亡魂,可還在你們陰司?”
“在。他家中不曾居喪,亡魂與陽世牽連并未兩段。還要等他家中人居喪之後,了卻今生才可入陰間享其陰壽。”
“漂亮話莫說了,你去将那人亡魂給貧道帶來,貧道有些話想問個明白。”
“是。”
沒多久陶冬冬被領來了。
楊暮客打量小鬼幾眼,“要不要貧道講你變成吊死鬼的模樣?”
陶冬冬還不知陽間發生了什麽,他非是枉死,所以魂魄齊全,神志清醒。開口答道,“小人是被撞了,沒錢醫治死的。不是吊死鬼。”
“不做吊死鬼?”
陶冬冬用力搖頭,“嗚……不做。”
楊暮客理了理道袍衣襟,兩手揣在袖子裏。“事情呢,是這樣的。陶先生在陽間的屍首被挂到了畲香園的門樓門梁上,并且有遺書留下。說是賈家商會爲富不仁,驅趕棚戶街住民,陶先生無力負擔遷屋費用,自缢求全。請問陶先生對此有何感想?”
這道士說話怪裏怪氣,陶冬冬皺眉看着道士,“既然道長知曉真相,又何故問咱。”
“家貧自難良善,你女兒與媳婦去府衙作僞證。将你之死說成是自缢……”
陶冬冬側臉窺伺着道士的表情,“既是我家中人貪财,做錯了事情改正便是。小人死了,家中無主,他們不知聽信了誰人诓騙,才做出這等事情。待家中人居喪時,我便入夢警醒。”
楊暮客點了點頭,“有此心便好。”
打發了陶冬冬的亡魂後,楊暮客再去尋那城隍,判官說城隍大人随國神夜狩,已經領兵出了京都府城陰間。
楊暮客咂嘴,戲弄了貧道就跑了。那等那城隍回來給他玩兒點兒更刺激的。
回到陽間,小樓正在核驗朱哞留下的賬本。玉香跟季通出去換錢了。
楊暮客主動提着熱水進屋沏茶。
“小樓姐,可看出今日之事有何名堂?”
賈小樓似乎并不在意,隻是答他,“看出來了。”
“這官商勾結,似乎有意推遲我等動工之期。若順着他們的意,怕是日後更多麻煩。”
“那你要如何?你這小道士大顯身手,做法将那些耍陰謀詭計的都弄死。一了百了?”
楊暮客琢磨一下,“也不是不行。”
小樓瞪了他一眼,“那你還修什麽道,去做個人邪好了。生殺大權在手,逞兇快意。”
“那姐姐有甚主意?”
“那棚戶區四五十戶人家,因爲咱們建了個園子就盡數趕走,不合适。讓他們去幫着工部做工,也不知這些人有沒有資質。工部調遣徭役工匠有他們自己的一套規章,咱們管不着,但買賣材料是咱們自己張羅。這些人幫忙搬運些雜物雜貨想來還是能做得,若這也做不得,那便給其餘工人去端茶送水。反正他們每個正經營生,花了些錢,将這些人都雇傭下來。既少了亂子,也彰顯了仁義。”
楊暮客聽後靜靜地盯着賈小樓,“小樓姐果真是心善的。”
“不用給本姑娘戴高帽,當不得你的誇獎。本姑娘做得是生意。既是叫人民公園。當爲之公,當爲之人。趕跑了這些人,臭了名聲不說,還剩下一個棚戶區的爛攤子。本姑娘讓他們自己整改棚戶區,本姑娘出料,他們要拿錢來買。将那棚戶區給本姑娘修建的漂漂亮亮的。地放給他們去住,反正這地最終都是官家的。官家如何定論,跟本姑娘也沒關系。賈家商會把這人民公園的攤子支起來,後面如何去管,要看官家的能耐。官家要不顧及名聲,依照土地律法将這些人都驅趕,那是官家的事情。與本姑娘何幹?”
楊暮客咂咂嘴,“若生意人都如小樓姐這般,世上又哪會有那麽多的可憐人。原始資本積累總是肮髒污臭。”
“那你來告訴我,賈家商會的資财是從何而來?”
“這……”楊暮客讪讪一笑。
楊暮客總不能說是長壽之功,是高等級生命對低等級生命的掠奪。
他無奈歎口氣,将陰司裏知曉的事情給小樓說了一遍。
小樓想了想,“水來土掩,不過便是錢财之事。那寡母帶着兩個小的,着實可憐。本姑娘若能使之賺錢,她們若還是狠了心去污蔑賈家商會,法不容情,也怪不得本姑娘無情了。”
既然小樓姐并未将有人窺觊賈家商會資财當做要緊之事,那楊暮客便可以安心去思索城隍到底意欲何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