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冀皇輕輕地蓋上蓋子。
禦書房外頭隻有兩個侍衛,便是禦書房到宮城門也隻有兩營衛戍禁軍。
冀皇一直在給這些孫子機會。誰膽子大些,這皇位便是他的了。
面對大勢來臨,心不黑手不辣,怎麽能從人吃人的世界裏稱雄呢?
深宮裏一群女鬼聚在一起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兒。哪怕聖人睡着了,這些女鬼也不敢去托夢,讓聖人放她們歸鄉。
那些個皇孫都知曉皇宮破敗不堪,據說太後的園子都淋了雨塌了,但内務府一直沒招募工匠去修。他們對聖人如此糟踐皇宮十分不解,但沒有一個敢寫奏章去談論。太保是個耿直的人,朝中誇了句聖人節儉。這讓皇孫對太保更是咬牙切齒,不是你家的屋子,毀了你自是不心疼。
就這麽一個破敗宮城,若是有人起兵造反,如何抵擋?
京都城内有九百一十二萬人口。京都太守每天閉眼夢的怕是盡數爲這些人的口糧調度。
城内禁衛軍醜時才過,便開了城門,解除宵禁讓肉食果蔬貨物進城。
拉貨的靈車魚貫而入,飛舟也不必停下臨檢。全憑驅邪大陣監察。
遠方而來的驿站信使從龍脊道拐入京都府官道……走快道小門,将嬰侯郡侯家盡數羁押的公函送回。京都府刑部司值夜司長接過公函,手抄兩份,一份送太師府,一份送太傅府。
米太傅睡得早也起得早,天還未亮,由着老妻幫忙穿好衣物,端着婢子送上來的茶水,潤了潤喉嚨,消痰。
夜燈下看到書桌上由管家放好的公函複件,搖了搖頭,終究是錯付了啊。
桌上還有另外一份公函複件,這是昨兒他離了禦書房通知翰林院起草的“糾察整風提案”。米太傅端起提案打開扉頁,細細讀着……
翰林院學士都是殿試過關的才子,此案起草之人文筆細緻,引經據典條理分明。
米太傅看完,腦子裏想得是裘樘贊同哪一條?又反對哪一條?如此想着他提起朱筆,将裘樘也許會贊同的用紅線做标記。
做完标記米太傅喚來了管家,讓其刊印幾份送到議事堂各位尚書大人手裏。
飯前米太傅還抽空起草了一個問責都察院失職的提案。
一旁的管家端着早飯的食盒在一旁看着,“喲,太傅大人。這事兒您沒跟高尚書說啊……”
“怎麽說?”
“小的給吏部左侍郎家的門子寫一封紙鸢,讓左侍郎去高尚書家中做客,想來他們一起去早朝的時候應該能談妥。”
“哼。你這太傅家裏的管家,倒似是國中管家一般。你欲替誰做主?”
“小的不敢……”
“别說不敢,這話你說了我也不信。怕是我前腳出門,後腳你就要跑去高尚書家裏了。來不及了,爾等不要以爲爾等與本官休戚與共。米家這招牌是本官扛起來了,本官若抗累了,便将爾等都壓死。”
“太傅别說了。吃飯。”
米太傅放下筆,抖抖袖子等着管家将食盒裏的餐飯穩穩端出。挪了個屁股将碗端起來呼噜呼噜地吃粥。
管家一旁輕聲說着,“太傅大人高風亮節,小的們自是亦步亦趨。但名節之聲尤不可污,從吏部開查,米太傅多年的清名怕是不保啊。”
米太傅吃粥不吱聲。
管家繼續說,“米太傅是注定要名垂青史的大人物,又怎能讓那些宵小玷污。這問責都察院之事,該是讓吏部自查才對。”
米太傅放下碗,碗中淨光锃亮。他輕輕用帕子擦了擦嘴唇胡須,“自查?揪出小貓三兩隻當替死鬼?免了,這事兒本官欲與太師大人共商。你若有心,就告訴高尚書,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腐弊不可不祛。吏政不明,我這太傅都要準備去擔萬世罵名,他若想明哲保身,趁早緻仕還鄉。”
“這……”
“本太傅是與聖人一條心……正陽,你跟了我四十年,我信你是跟我一條心。但你若不跟聖人一條心,怕是以後得日子我留不住你了。”
給一個國家刮骨療毒,這罵名從哪兒來?從讀書人口裏來。
米正陽也是讀書人。他早就知曉自家大人是要鏟平舊路開新路的能人。但米太傅如今不但要鏟舊路,還要回頭鏟新路,這得讓多少人寒心啊。米正陽好似看到了米太傅舉世皆敵的那一天,待到了那一天,他米正陽過往的風光也都要随風而去了。
待米太傅出門去早朝後,米正陽沒去高尚書家,也沒去吏部左侍郎家。來不及了。他尋到了宮外内務府爐竈司的太監薛公公。
内務府爐竈司制管燈器,爐炭,竈器,竈炭,茶壺器皿,在宮外設司部一是爲了方便采買,二是爲了照顧器匠工人。
薛公公見了米正陽,“今兒遇見貴人了。您怎麽得空來小的這兒來了?”
米正陽一臉愁色,“老爺今日提案要清查吏部,吏部查完了便要重新檢驗均田法。勞公公入宮裏跑腿,通知内務府禮司太監,告訴那些人朝會之中謹言慎行。”
薛公公聽了麻爪了,“米正陽,你可莫吓唬爺們兒。這一鋤頭下去,要挖出什麽東西來?你家老爺敢去挖?”
“老爺昨兒入了宮回來便下了狠心。你當爲何先查嬰侯郡,嬰侯郡查完了,才能大刀闊斧地去查其他地方。你們這群宮裏的平日裏吃拿卡要,若哪個屁股底下不幹淨。趁早洗幹淨脖子等死。”
“米正陽。我這話要傳進去,那群讀書的畜牲可就要撒歡兒尥蹶子了。上面兒要是查到我這兒,我可嘴巴不嚴。”
“我管你呢?現在能保一個是一個。沒心沒肺的由他們去鬧,死的也不是你爹媽。能救一個是一個,那些有眼力勁兒的自然會曉得如何去做。怕就怕一些個不該死的跟着去鬧。”
薛公公左右拿不定主意。在宮裏頭當差,尤其是在當朝冀皇手底下當差,若沒些個眼力勁兒早就被丢進池子裏喂魚了。
這事兒聽起來就是米太傅要敲山震虎,敲得還是自家山,震自家虎。但沒掌握好力度,把自家的山敲塌了咋辦?他們這些宮裏當差的太監也不是沒根兒的。往上尋,都要尋到聖人身上。
但總要比高低貴賤之分,拉幫結夥乃是常然。當朝三公,又哪個沒有個親近的公公幫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