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是地仙,先不管它是合道地仙,還是妖修地仙。隻要跨過了仙凡之間的那個坎,便有天劫。劫意味着從生到死的周期,也意味着天道強加于修士身上的枷鎖。
合道有天劫,那是因爲以人之身,踐行天之意。這天劫是考驗。而成仙天劫是跨越生命層次的一道關隘。
惹了劫數,是要削氣運的。身邊一個迦樓羅是個定時炸彈已經讓楊暮客小心翼翼,楊暮客豈敢招惹其他劫運。
夢裏楊暮客和蘇葉聊了些前塵往事。蘇葉其實并非馬樓猕猴,而是山魈。也就是狒狒。
前塵九千七百歲遭風災,隕了歸塵。然靈性未散,落于此地。此地剛從濁染之災中恢複,未有人煙。一隻猕猴得見靈性落入泉水。引後通靈,修行成道。呼朋喚友,得地仙氣運。
楊暮客隻當是聽故事,兀地插嘴問,“丘狸尊者現于西方,不知尊者可知?”
蘇葉沉默許久,“多謝紫明道長指引前程……”
山間大霧散了。
楊暮客摳下眼珠子擦了擦,再裝回去。山外還是一片迷霧,他随意在山上走了會兒,走不出去。便打坐,拿起手邊的一塊青磚,梆的一聲敲在頭上,手動入定了。
不知過了多久,楊暮客醒來。季通正在收拾車套,玉香收拾午飯後的碗筷。小樓則在躺椅上靜靜看書。
“少爺吃了那菌子有何感受?”玉香笑着問。
楊暮客皺眉,“什麽鬼東西,吃了便發夢……”
“婢子已經告訴您,這是俗道最喜吃了入定的菌子。”
楊暮客抿嘴,“你再說一遍?”
“這是俗道最喜吃了後便能入定的菌子。”
“菌子哪兒來的?”
“你自己進山采的。”
嘶……楊暮客抽了一口涼氣。“你們沒吃麽?”
“我等可不敢吃,活物吃了幻象叢生。”
“貧道發夢多久?”
“少爺是修士,如今還非活物。這才吃了不足一刻,便醒了過來。若是我等吃了,婢子可能要睡上一天,季通和小姐吃不得。”
“啧。你這婢子剛才還說俗道最喜吃了入定。”
玉香捂嘴一笑,“人家俗道吃也有章法,誰人跟少爺似的狼吞虎咽,不知吃了多少。俗道要先以科儀擺酒,飲酒發汗,而後将菌子熬煮,隻吃湯汁。少爺以爲自己醒了吞賊,可敵菌子之毒,如今知曉其中厲害了吧。不知少爺幻象之中見了什麽?”
楊暮客搖搖頭,不言語。
是幻象嗎?楊暮客笃定不是。那便是蘇葉靈性爲之。
往東北的路上又遇見些許個野猴子。這些猴子沒吃過靈泉水,眼睛裏的神色雖然些許天真,但也有野性的奸猾。卻沒有惡毒和貪婪。楊暮客說不上讨厭,大發善心丢了些水果。沙漠邊緣的猴子何曾見過這等奇物,不敢吃。卻也乖乖獻給猴王。
再走沒多久,又遇見了妖猴。這些是脫離妖國的猴妖。能人言,更以同類相食。樹梢上挂滿了野猴的頭骨。
前頭探路的猴子上前問,“你們是什麽東西?”
楊暮客不應聲。季通便上前全都砍了。
其餘吓破膽的猴妖四散奔逃,慌不擇路地跑回了妖國的,又被妖國的猴妖抓起來。
當樹上展覽了那些沒了頭皮的顱骨戰利品,已經說明了其野蠻無禮的本質。哪怕在原本屬于它們的國度,這些也都是逃亡的罪犯。
以野蠻還以野蠻,這是季通的處世之道。
沿着儒馬國邊境最北往東南走,這一段路無聊且血腥。最後季通殺猴子如同屠戶一般,哪怕那些猴子能人言,季通隻當是畜牲。
儒馬國國内的那些猴子也不曾來管,它們樂不得有人處置了這些逍遙法外的猴子。還趁勢宣傳着,這便是放棄猴神信仰的下場。神主會降下責罰,懲戒那些無信者。
以至于楊暮客變成了蘇葉在儒馬國的神主天使。季通是天使大人的利劍。
一隻頗具文藝氣息的老猴子畫了一幅壁畫,挂在樹屋的穹頂上。名叫《審判》。
此時路上出現了一座大山,翻過這座大山,便是黑砂戈壁的終點。
黑砂戈壁在西耀靈州與中州的交界之處。青龍江那段犬牙交錯的絕壁便是西耀靈州的胎衣邊界。地脈與地脈相撞,讓地表隆起,造成了百丈高低落差。
同樣,眼前這座山峰便是走出戈壁南方盆地的高山。山陰比山陽地勢低了許多,所以這座山峰仿佛要壓過來一樣,巨大的陰影充滿了壓迫感。
這條山路上到處都是猴子的屍骨,也到處都有那種緻幻的菌子。
走着走着前頭有一隻老猴子坐在樹下,它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吃下手中的菌子。
季通提劍警惕着,但老猴子看到季通并未顯露敵意,臉上露出了解脫的神情。
馬車哒哒路過。
“這位壯士,請賜小妖一死……”
楊暮客沒有命令,季通并不出劍。那老猴子失望地看着馬車遠去,吃下了菌子。
晚上在一處山壁下避風過夜,季通拾了些柴火點上篝火。
楊暮客坐在邊上扣牙。後槽牙有些癢,還松動了些。
“少爺當時爲何不讓小的送那老猴子歸息。”
楊暮客的聲音含糊不清,“它已經一無所有,隻剩一條性命。殺掉他便是奪走那猴子的最後所有,你以爲還是一件善事麽?”
季通不解地看着楊暮客。
楊暮客把指頭從嘴裏拿出來,揪掉了那顆松動的牙。輕輕一捏,化成泥土随風紛飛。“僞善非善。這些猴子與之前遇見的不大一樣。他們都是想逃離儒馬國的猴子,卻爬不出這座山。沒有了儒馬國的地仙氣運,他們身上的靈性便會消散,化成普通的野猴。有靈性卻被束縛,欲逃離卻歸爲野獸。不懂得天人合一的道理,他們走不出這座大山。”
“那要是走出了呢?”
“世上便又多了一隻猴妖,有何大不了的。”
夜裏南邊又吹來了一朵雨雲,與大漠南下的寒風相撞。起先噼噼啪啪幾滴雨點澆滅了篝火。
季通連忙起床架起帳篷,窩在帳篷裏夜聽風雨。
泥石流從山巅沖下來,楊暮客在車上打坐掐了個避水訣。避水訣不可動,動了便會破功。一邊消耗精力,一邊恢複精力。等于沒有消耗!
那些死在山腰的猴子魂魄乘着風雨回到了儒馬國的氣運之中。路上的猴子屍首被泥土掩埋。想必年年如此。至于儒馬國爲何不攔住這些妄圖私自逃出猴國的妖精。因爲沒有必要,少了這些猴子,那靈泉便能催生出更多可吐人言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