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暮客雙手揣進袖子翹起嘴角。他這似乎是笑,但又讓人覺得别扭。
那司長居高臨下地問兩個道士,“此人是西岐國人,在我轄區鬼鬼祟祟,裝成周上國人詐騙商戶。他又言說,是一位域外雲遊道士的親随。敢問兩位道長,可認得此人?”
本來楊暮客點個頭,認了季通,便此間無事。畢竟人家常家的小侯爺死了。他挨幾巴掌給那常老太爺看看,出個氣就了了。但楊暮客偏不。事發之時他不在這小集市,但此間土地就在邊上。發生什麽事情,那土地公是一個字兒都不敢亂說。他看着季通咬牙切齒的模樣,又看了看默不吭聲的廚青。擡起袖子上前作個小揖。
“貧道想問,我家的護衛所犯何罪?”
司長眉頭緊鎖,“喬裝我周上國人,打探消息。有間諜之嫌。”
“請問,周上國的王法裏。可有一條說,外國人不準被當做周上國人?”
這句話問完司長隻能答,“沒有。”
“那貧道就要問了,我家護衛,可曾說過他是何人?”
司長冷眼看着小道士,“他诓騙言說他叫馮石,不曾真名示人。”
楊暮客呵呵一笑,“西岐國漁陽城有馮家,他在那馮家族譜裏落了姓名。雖是外姓之人,卻與馮家最後一子馮玉乃是結拜兄弟。他哥哥是馮玉,他叫馮石有何不可?”
司長卻不認,“他于港城府衙錄的便是姓季名通,字山塘。若有此說,何不一同錄入那文牒之中?”
楊暮客哪理他詭辯,隻繼續說道,“官人言說他诓騙,亦說有間諜之嫌。貧道再問官人,我家護衛可曾問過城中兵馬之事,可曾繪制布防圖紙?又诓騙了何人?”
司長一咬牙,“宣客棧掌櫃入堂證言,宣報館掌櫃入堂證言。”
那二人腦子糊塗,說不得謊話,前後對了證言。
這季通隻言明他叫馮石,打港城來。其餘一概未說,那些身份種種都是他人猜測杜撰。
這時楊暮客龇牙笑道,“貧道想問,這周上國王法裏可有濫用私刑的規矩?”
司長擦了擦額頭冷汗,“本國法律公正嚴明,自當不允。”
“好。大人英明……那我家護衛爲何被打了個鼻青臉腫,瞧瞧。啧啧啧,這人樣都沒了。出了門說不定讓人認定了是個妖怪。”
那司長竟然發狠,瞪着楊暮客說,“你這妖道,派你私家護衛潛入我周上國集市。又目的何在?”
聽了這話一旁默不作聲的廚青驚了,趕緊給那司長和縣令使眼色。
常家的老太爺被那小道士笑眯眯地瞪了一眼,氣得直咳嗽。
小道士被稱作妖道,這可是自打下山以來頭一回,若是顯了大鬼原形還好,他便認下了。但這司長信口胡謅,那便惹下了口業。
“貧道善于蔔算,前日觀天象有感。姤,九四,包無魚,起兇。以天時解卦,兇在正北。如此作答,司長可滿意?”
那司長聽了這話仿佛論定了楊暮客就是妖道,“妖言惑衆,蔔算之事豈是你小小道士觀天象可知?無齋醮科儀,你哪裏來的卦辭?你這一路不是在那屋中就是在那車中,一分香火不曾供奉我周上國人道。爲了自家護衛扯下彌天大謊,你可知罪?”
廚青閉上眼睛,他知道事情大發了。
楊暮客從袖中掏出那把折扇,唰地一聲打開扇面。上面寫着“鐵口直斷”四個大字。“哦?現在連貧道亦是有罪了。司長何以斷罪?”
“不敬我周上國人道神道,妄言蔔算之事。本官定你個造謠生事之罪……”
楊暮客輕輕搖頭,“貧道自知一張嘴說不過官。擺事實講道理若不通,那就怪不得貧道以勢壓人了。”說着他合上扇子,又從袖子裏掏出通關文牒。這東西本來在玉香身上,那他現在掏出來的便是假的。但凡人分辨不出來,堂裏的城隍遊神看得出來但不敢宣之于口。
楊暮客揭開通關文牒,“你們周上國鴻胪寺在這上面蓋了章,朱筆勾得是享法外治權。你這小小郡城刑部司長管不到我。去請你們周上國的鴻胪寺卿,貧道就在這裏等着。不但在這等着,還要問他給個說法……”
“什麽說法?”那司長此時額頭冷汗直流,忽的明白了這常家的面子不是那麽好掙的。
廚青終于上前一步給楊暮客打個稽首,“大可道長,得饒人處且饒人……”
“廚青道長認爲是貧道的不是了?”
“大可道長修行有度,該是寬宏大量。何故與這小人分辯。”
你……那司長指着廚青卻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隻因廚青眯着眼冷冷地看着他,那種貴氣與陰狠,司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廚青道長說得對,我是該寬宏大量。記得以前聽過,理愈辯愈明。但倆人都彼此對立了,怎麽能辯明。彼此都不認同,辯下去隻是越來越遠,不得共識。”
廚青道長呵呵一笑,“所以大可道長還是以和爲貴的好……”
哪知楊暮客接下來的話讓這臨時公堂溫度驟降,“貧道不喜歡辯理,但今日已經辯了,不但辯了無用,還被人污蔑。那麽便是不死不休。隻要對方無了,我自不需再辯。廚青道長,你說對麽?”
“這……”
還未等廚青道長回答,楊暮客又對着那常老太爺說,“你說對麽?你這老兒在這旁聽許久,都說人老成精。這個道理如何?”
常老太爺知曉事情下不來台了,倒也幹脆。“道長說得有理。老夫也不喜歡辯經。老夫也想看看待鴻胪寺卿來了之後,如何辦理此事。”
哪知楊暮客擺擺手笑道,“您等不到了。”
常老太爺一臉寒霜,“老夫爲何等不到呢?”
“你壽數不足一刻,等死吧。”
此話聽完那常老太爺眉心突突直跳。
隻見陰間城隍咬着牙掏出了天地文書,看着常老太爺的生平,上面寫着陽壽當享七十有六。他咬着牙盯着楊暮客的背影。
政法教的遊神在一旁念叨了一句,“放縱子孫作孽,削一年陽壽。”
城隍提着朱筆,“該削。”
正法教的遊神瞥了他一眼,你這城隍怎麽就這麽沒眼力勁兒呢。“夥同官員造謠大德修士,削兩年。”
城隍就這麽看着遊神,那筆卻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