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暮客道聲晚安,進了裏間。
此時浪頭翻滾起來,楊暮客盤坐在床上,綁好安全繩。左右拽了拽,掐訣去了千斤墜。入定前掐訣逆轉陰陽,心中陰陽玉鼓動。神魂正位,隻待屍身的經脈重新通暢。
主人說了挑個時間,下人便要馬上去辦。玉香明白這個道理。她的真靈現于屋舍之外,一條黑白相間的小蛇靠着圍牆蜿蜒爬行。她循着那日楊暮客過往的路徑,一點點地聚攏從那屍身裏逃出來的陰靈。
陰靈是極其美味的,心智弱者能感知到它們,誘惑無窮。玉香走過彎路,她知曉不能僭越。這與功德無關。
化形真靈的信息在這船中十分顯眼,一瞬之間已廣泛傳播。這是一種無形的威懾。船首的兩隻大妖聞到了些許危險的味道。它們愈加賣力。很快就穿過了相對安靜的風眼,洋流與狂風開始推着大船向前,這讓它們省下許多力氣。一頭巨鲸海妖開始變小,放下錨頭,讓其由堅韌的軟繩收回船頭。
數十丈的巨鲸縮小到四尺大的小海豚,它嗖地鑽進了船舷的排水口。
這條管道連接着船底的水倉和船頭。它聞到了莫名的香味,巨大的誘惑讓它忘記了剛才有真靈顯露的氣息。從管道的岔路直接遊到甲闆的水池,一躍而出。。
玉香的真靈吐着信子攔住了跳上甲闆的海豚。
“貪性惹禍,你這小妖當得起嗎……”
海豚驚恐萬分,妖精之間階層的絕對壓制讓它不能動彈。
仿佛無數條蛇将其團團圍住,黑白巨蟒将海妖的身軀困住。
小丫頭失聲大叫,“娘娘饒命。”
“嗤。”玉香吐着信子湊上前去,“這船底罪戶皆老老實實,獨你這小機靈,膽敢上來尋找陰靈。”
正應了玉香的話,甲闆底艙的大門打開。船艙裏僵屍更夫帶着腐氣黑煙沖了上來。
“行走莫要傷人。”
真靈立着蛇身繞了小海豚一周,對那僵屍說道,“我曾告與爾等,我家少爺身上走失的陰靈碰不得。你這牢頭知罪否?”
更夫躬身長揖,告罪道,“這小力士自出港一直在外,夜裏拖船,白晝尋食。進了風暴後與那青鲛更不敢耽擱一刻。而且它也非船中罪戶……”
“沒有道籍,和你們這些罪戶有甚分别。”
那更夫給那小海豚使了使眼色,小丫頭可憐兮兮地說,“娘娘,盧金山的上人允我随船修行,許多年不曾作孽一回。”
“正法教可允你偷我家少爺陰靈嗎?”玉香的真靈在電光中仿若遮天巨蟒。
“行走……小妖年幼無知……”
“娘娘……我是躲那海龍捕食時開了靈智,躲進了船裏避難……”
“聒噪……”玉香消了咒法,“既想偷我家少爺的陰靈,便罪無可恕,念你無知,小懲大誡。”
玉香真靈的尾巴啪地一聲抽在小海豚身上,疼得那小海豚淚珠滾滾。
“多謝行走饒命。”僵屍俯身跪下叩頭。
解脫困境的小海豚用胸鳍按着甲闆也磕頭道,“謝謝娘娘饒命之恩”
“本座又不是那海中惡蛟,何曾說過要打殺于你。況且你未曾吞食我家少爺的陰靈。爾等小妖精也不想想,這海上不存陰間府衙,怎會有陰靈附于船上。就算你吞了陰靈修行長進,卻也非是正道。反倒給了修士打殺的理由。”
“小妖知錯了。”
小妖不知這一尾鞭代表什麽,但那修行已久的老屍妖卻知曉這朱雀宮行走給了場造化。
小海豚沒有宗門。船上都是罪戶,更有鎮守觀其言行,無法可授。小海豚未曾聽過講道,吸納靈炁肆意自然,雜而不精。這一鞭子好似消去它些許道行,但也指了一條明路。
“老朽叩謝行走慈悲……”
邦邦邦,三個響頭玉香真靈欣然受之。
此番再無他話,玉香收攏了陰靈,趁着天黑回了院子。真靈入體,玉香起身一口陰風吹進廂房門縫裏。
睡熟的季通抱着膀子打了個寒顫,翻個身。香味飄進屋裏,屍狗神從楊暮客背後爬出,一張血盆大口盡數吞下。
當當當。僵屍更夫敲着銅鈴,喚醒了船工。此時他們已經穿越了風暴區,大海風平浪靜。
季通最先醒來,開窗見晴,去尋那星象。
過後醒來的小道士搖了搖鈴铛,自有丫鬟前來服侍。囑咐幾句後,船上雇來的丫鬟送來了熱水,焚香沐浴。一塊泥巴未掉。
玉香捧着丫鬟們洗幹淨的道袍走進來,楊暮客張開手臂着衫。任由玉香将頭發吸幹了水,紮好發髻,包上素蘭頭巾。
出門遠眺。
海面被熾熱的刃削開了一道口子,昏暗的世界透出一抹紅。
楊暮客站在開闊的甲闆上開始早課。信風自西南向東北,炁脈環流随風而動。迎着金光,好似無邊無際。收下那一縷紫氣,看到黑龍卷水而出。平靜的海面些許褶皺。
嘿,早上用功的也不止隻有一人。
薄霧隐去了星空,季通回到院子裏打了一通拳,對着回來的楊暮客鞠躬招呼一聲。
天亮了,小樓也梳洗好出了屋,院裏的人一起用過早餐。
晌午的時候船上的廣播又響起來。
“諸位乘客安康,本船已經駛出暴風帶,航程将一帆風順。晌午陽光正濃,本船四層甲闆的觀景台将進行開放。借此可以觀看雨雲之上的七色祥雲。正午過後,三層食堂會供應免費午餐。今日申時基層甲闆還會舉行供奉海龍的典儀。”
楊暮客讓船上的婢子搬來一張躺椅,曬太陽。季通站在院子門口,警惕地看着過往的人。
小樓出了屋,幾日悶在屋裏她的臉色蠟黃。好像有些暈船。玉香攙着她在小院裏遛彎。
楊暮客打開周身的毛孔,這是他新長出來的。亦是今早沐浴之時才發現的。
陰靈從毛孔中一縷縷飛出,在半空環繞。濁炁随着陽光與靈炁落下而洗滌。
一朵朵陰炁菇從木質的縫隙裏長出來,它們接住了那些陰靈落下的濁灰。
一陣風吹過,無數濁灰帶着那些陰炁菇的孢子飄向大海。
陰陽此間調和。
“弟弟,你是從哪兒尋到那樣兒的藥杵?”
小樓停在躺椅邊上,楊暮客睜開一隻眼睛看着師兄。笑了笑,“你的物件卻要問我。”
“你既是抱着那藥杵入定,定然是你的。又怎能是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