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隻手拉開了新開包房的門。屋裏空無一人。
廂房的燈衍射出歲月流光。
裏面的茶壺說話了,像是一個溫柔的婦人。
“一直見着你,卻沒想問你。”
楊暮客走進屋裏,輕輕拉住房門,不留縫隙。皺眉頭,“什麽?”
茶壺飄起來倒了一杯茶,邊上的杯子又說話了。
“打你進了蘇爾察大漠,我就知道你了。拜進了上清,我就知道留不住你。”
小道士咧開嘴露出一排白牙,牙齒上下蹭着問,“什麽?”
盛着熱茶的杯子飛到了小道士面前,軟榻上的墊子說話了。
“如今你要走了,倘若兩不相見再不合适。我便送了張拜帖,咱們把事情攤開,省得日後麻煩。”
小道士伸出兩根指頭捏住茶杯,撩開衣擺邁步走到軟榻邊上。把那請柬丢在茶幾上,一瞬間屍狗神從他的背上鑽了出來,一口靈炁吹過。掐訣起咒。
目光因爲心靈的寬廣而寬廣,餘音因爲寬廣的空間而回響。一陣陣失真的樂曲聲在五光十色的靈炁中穿梭。
雙目中的紫光漸漸合攏,肌膚和眼睛所感知的世界像是一個被切條口子的瓜。
少年沒有慌張,他閉上眼睛回憶起最近所有經曆。時空是瓜果失去了果皮,被切開的口子露出飽滿多汁。
胎光醒後,用很抽象的觀想将這間小小的包間剝離凡物。像是剝洋蔥,也像是剝下橘子的橘絡,緩慢的思考中房間隻剩下隔壁明晃晃的迦樓羅妖仙的靈蘊和五光十色的靈炁。
仿佛是追尋夢境一般,楊暮客的屍身在一片抽象中行動帶起一片幻影,爽靈在屋内飛舞。他的思想回到軟榻的座位上坐下,問其本心最初的感受。
“你在找死?”小道士捏着茶杯輕聲問。
“紫明道長何故此說?”軟榻邊上依舊空無一人獨有聲響。
“我家師兄正值修行關隘,如今設計這麽一場。若是我輕輕放下,這以後的路要怎麽走才合适?”小道士背後的屍狗神爬了出來,堵在門口,爽靈找不到便不再尋找,捏了一個手訣,按照時令在這屋裏攪動靈炁布下驅邪的陣法。胎光撬開了天靈蓋,露出了青鬼法相。
小道士放下茶杯,從袖子裏掏出那張傩面扣在臉上。這傩面自那漁陽城道觀出來就從小樓手裏要了回來。
那軟榻上有人輕笑一聲,“紫明道長莫急。鬧醒了隔壁的迦樓羅真人,該算你錯,還是算本君之錯?”
面具下甕聲甕氣的楊暮客卻不理那麽多,屍狗神和爽靈瞬間歸體,青鬼法相再次拔高幾分。鬼王的氣息席卷了整個房間,卻被那驅邪的陣法限制住了。
“貧道所布陣法不是爲了困你,而是爲了困住貧道自己。若是鬼氣跑了味兒,被師兄聞到那便是貧道之錯。而與你争鬥,你若壞了陣法,那便是你之錯。”
“紫明道長果然爽快。”一個長得與玉香幾乎一樣的女子坐在軟榻的對面,如夢似幻。
小道士用指頭輕輕敲敲矮桌,指端前的茶杯茶水蕩起環環波紋。“既是當面,方才何故藏頭露尾?”
“本君未曾藏過,而是道長鬼王之勢足了,方能看見。”女子婀娜地給自己斟茶。
“若是貧道不用這勢力,你便不現行與貧道相見?”
女子輕輕搖頭,“你若飲此茶,自當可以見着本君。”
聽了這話楊暮客揭開傩面,揣進袖子。青鬼法相收進體内,胎光爽靈相繼睡去,屍狗神藏。看着對面空無一人,他端起茶杯一口飲盡,撣撣衣袍翹着二郎腿坐下。
女子打了個響指,房内驅邪陣法一幹二淨。
“淨宗修士?”楊暮客放下茶杯雙手揣袖歪着膀子問道。
“确修淨法。”女子點了點頭。
此女子的長相着實讓楊暮客好奇,遂開口問,“玉香是你的人?”
女子搖搖頭,“幾十年前化凡點播了一下,卻沒想這小妖精聽差了道,走了些歪路。”
聽此話也不像是有要緊關聯,“那爲何長得如此相像?”
女子笑笑,“于你眼中之相,與我何幹?”
楊暮客聽不懂,也不追問,“漁陽城隍說,那王宮裏住的老修士是個男子。”
女子繼續泡茶,手中動作輕便靈巧,“那是西岐國的老國主,被我練成了屍傀。”
“所以被至今真人斬了半截身子的是屍傀?”
“屍傀亦算作我門下弟子。說他是我淨宗修士也沒錯。”
楊暮客細細打量着女子與玉香不同之處,“所以大君是淨宗修士。”
女子點點頭,“本君淨宗無心學派,法号虛蓮。”
“至今真人知道麽?”
“當然。”
楊暮客曾知曉這西岐國的淨宗修士叫洱羅真人,但這女子又叫虛蓮。遂開口問,“那洱羅真人又是何人?”
“是本君的師弟,她逃了,将本君困于此地。”
楊暮客聽着女子笃定的回答,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這淨宗修士一逃一困。又與他所知曉有了出入,西岐國的事情簡簡單單卻又成了霧裏看花。這淨宗與天道宗的鬥法,到底是哪個跟哪個在鬥?老龍說那錦旬來此是爲了出陽神的至今,錦旬說他是爲了來看看身爲上清觀星一脈的自己。至今道士說他與一個淨宗修士鬥法,如今卻是兩個淨宗修士。那洱羅又爲何要逃?如何逃得?逃去哪裏?這些個高人,當真各個都隻講好話,又不知哪一面才是真的。
那女子似乎看出來小道士心中所想,“本君神思寄托屍傀之内,至今道人說斬傷我,确實沒錯。這一劍他必須要斬,舊國神不死,則新國神不生。”
至今說話她竟然在場?楊暮客搔了搔發髻,事情捋順了便不再提,問了這女子怕也不答。他索性直接去問這大君的來意,重啓了個話頭,“你我毫無關系,爲何你說要與我說明。你說一直見着我,但不想問我。貧道這一路之事你全在眼裏不成?”
虛蓮掩面而笑,“這方天地我便是王,如何不在眼内?”
“王?”
“若說人道之王,本君自然不是。這天下之道又非獨有人道,西岐國立國之前本君便尋了此地準備潛修。此方天下之運道,十之八九歸于本君采取。”
小道士隻覺得這女子十分猖狂,瞪大眼珠道,“這陰司,門閥都歸你管了不成?”
那女子卻又搖搖頭,“話于你知,你也似懂非懂。那便不如不知。你且要知曉這裏本君想知之事,無所不知。本君離地仙不過一步之遙。但等候時機許久。我不與你争,非是不争。這句,你可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