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通賊眉鼠眼地說,“小姐已經進屋歇息了。玉香姑娘正在照料,楊兄可是做法了?”說完還擡眼看了看周遭環境。
楊暮客笑笑,“出神辦了些許事情,算不得做法。在這城中也不能顯法,不用多心。”
“那就好。”季通看着楊暮客四處打量,解釋道,“這裏是我原來的宅院,在這漁陽城裏算不得好地界,但勝在安甯。往東走出兩條街便是刑部衙門,無宵小鬧事。”
馬車所停的街道算不上寬敞,也沒有車轍。大概丈許寬度,此時馬車停在路中,隻留出兩邊堪堪過人。
矮牆是黑磚所砌,雙扇朱紅大門,有些脫漆。門牌上也無匾額,小門小戶。
楊暮客伸腿跳下馬車,活動活動腿腳,從袖子裏掏出一把折扇,對着馬車輕輕一磕。留了個驅邪咒。從那城隍陰司歸來他便覺得這城中并不平靖。施術完了他問季通,“這車要停到什麽地方?”
“街尾有停放馬車的空地,我院子裏有馬廄,巧緣也不用寄養他處。”
楊暮客點點頭,“近來漁陽城裏多事,你若訪友需要抓緊,莫要摸黑回來。切記不得飲酒。”
季通側耳聽着,鄭重點點頭,“季某人曉得了。多謝楊兄提醒。”
損,有孚,元吉,無咎,可貞。
楊暮客又思了思所得卦辭,邁步進了院内。這卦應得不是季通,三人都帶着修行,又如何去損?不過還是小心爲上。
院内很是寬敞,邊上有處小田,裏頭還種着些小菜。上面落了霜雪,但能看出有人不時進來采摘。看來季通出走之前請了人來照料家業。正房的門開着,屋裏頭小樓坐在椅子上裹着皮裘烤火。玉香正将瓷壺坐在爐上燒水。
楊暮客看到院子另一側還有處演武場,蠟木的刀槍數柄,還有練習把式的假人。他路過水井低頭往裏看了一眼,裏頭土地神正捧着一顆淨水珠做活。那土地神擡頭朝井口的楊暮客嘿嘿一笑,一臉谄媚。
楊暮客摸了摸鼻子,看了看裏頭挑茶的玉香道人。玉香也擡頭看了看道士,低頭不語。
小道士笑眯眯地進了屋裏,“姐姐可是乏了?”
小樓合上手裏的書,“天冷呢。确實覺着身子乏力。”
小道士用折扇撥正椅子旁的圓凳,在小樓面前坐下。“當下進了王城,姐姐要不要再買些财貨?”
“這偏遠小國有甚好物,不去。你坐這裏礙事,擋到光了。”
少年道士腆着臉坐着,岔開腿兩手撐着凳面。“姐姐近來總是悶着,弟弟想着你歇息夠了,便出去賞賞風物。”
“能去得哪兒?這出門後刺鼻難聞,屋裏頭還好些。”小樓是受不了一點兒污濁穢氣的,她甯願屋中憋着也不願出去找罪受。
楊暮客悄悄從袖子裏掏出那傩面,戴在臉上。“吓!”
小樓兀地看到那湊過來的大花臉跳了起來,一把搶過面具,踢着楊暮客的屁股。屋裏一時間雞飛狗跳。
小樓追不上跑得飛快的楊暮客,“玉香!把這礙事的混物弄走!然後把卧房清理幹淨,多用些熏香。”
玉香道人放下洗淨的茶具,起身拉起楊暮客送到門外。“小姐嫌棄少爺礙事,玉香得罪了。”
砰地一聲,屋門緊閉。
楊暮客用扇子敲了敲掌心,無奈地歎口氣,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蒲團在門口的屋檐下靜坐。
屋内小樓将茶具與水壺端到桌上,一面看書一面自斟自飲。玉香道人進了卧房開始清理起來。
一道清風術,一道幻形術,自是舊貌不在。玉香用得是靈蘊之香,覆得是無塵輕紗。
而院外季通擔着搬下來的行李,放在了楊暮客邊上。也不敢開門問候,再次出門将巧緣拉進馬廄,然後自己馱着馬車往街尾走去。
街尾有間茅草房。這戶住的人是漁陽城刑部理事衙門的雜役,家裏的男主人輪休沒有上工,女的在屋門口做女紅。正巧看到了安置馬車的季通。
男人在院内匆匆趕出來,吆喝聲,“老爺,您回來了。”
女的擡頭看了幾眼,低下頭繼續作女紅,用手背蹭了蹭眼眶。
季通将馬車擺好位置,打量那雜役幾眼,“喲呵,軒兒,數年不見了。我與你說過,别叫我老爺。”
“那怎麽行呢。您如今身份越發顯貴了,瞧這馬車,衙門裏管事兒的司長家裏也不見有呢。”胡軒雙手揣在袖子裏,彎着腰品評着馬車。
其實這車用料很是一般,但楊暮客與玉香都曾對其用法,如今确實非同尋常。
“這車又不是某家的,是一戶行商東家的。如今某已經随了東家,回漁陽住幾日便走了。”
“老爺這是得了富貴了。”胡軒一臉谄媚,“是不是又有事情吩咐小的去辦?”
季通臉上略顯得色,“你隻穿這單衣,不冷?”
“不冷不冷。尤其是見着老爺回來了。便更不冷了。”
“對了。”季通思慮片刻,“軒兒,咱們哥倆打小就認識了。我出門許久,也不知城内新聞。我這屋産想要出售,可有人接手?”
“老爺?”胡軒雙目圓瞪,“您這是?”
“實話說了吧。我這東家不是西岐國人。是那萬澤大洲朱顔國的富家小姐,某如今随了東家做護衛。這屋産留着也無用了。”
胡軒不知那萬澤大洲在哪兒,也不知朱顔國是個什麽地界。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季通這七品馬快不做,去做那行商護衛,想來必定是場富貴。
“老爺,當今這兵荒馬亂,漁陽城内空置的屋産到處都是。咱們這兒又不是什麽好地方。就是那大老爺家裏頭被占的屋産,昨兒都搬空了。”
季通眉頭一皺,“馮家的房子被占了?何人所爲?”
“這……”那胡軒佝偻着身子不敢吱聲。
“說不得?”沉默中季通歎了口氣,“說不得便不說……某家自己會查。”
“老……老爺……”胡軒語氣中帶上些許哀求,“你那院中小的種了些菜,我……”
季通皺眉,“你倒是見縫插針,不過你那東西某家都看不上,貴人更看不上。園子暫時你是進不得的。待後面一同采幹淨吧。”
“是,是。”
夜幕降臨。漁陽城沉沒在一片黑暗中。
季通的院子裏偏房燈亮了一會兒便熄滅了,正房玉香挑了挑琉璃盞裏的燈芯,楊暮客在卧房外打地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