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通指着山口說再往前就是崇江郡。衮山的衮江與自北向南的宗江彙成了波瀾壯闊的崇江。
崇江合道最寬處有六百多丈,深不見底。相傳江底有龍王住在紅牆碧瓦的龍宮裏,統禦蝦兵蟹将無數,行雲布雨執掌崇江一地四季綱常。
楊暮客聽到這就覺着不對勁了,“打住。”
“嗯?”季通面色迷茫。
“咳,山塘……無禮打斷還請見諒。隻是有些事情莫要聽信傳言。這四季綱常乃是自然之道,哪怕是天仙也管不到的。河下龍宮若是施法調理,此言尚可。”
季通立着耳朵聽完,呵呵笑道,“都是民間傳說口耳相傳,至于那龍王多大能耐,怕是編造故事的人都是不信的。”他如今也算是見識不凡,對龍王之說也無甚敬畏之心,又随口說道,“崇江水系豐茂,支流頗多。這些故事也多是那些随船工卒傳開。幾杯渾酒下肚,怕是天上的仙官他們也敢編排。”
楊暮客點點頭,這季通不信才好。若是因這些癡言妄語惹了官司就不美了。
車中小樓接話言道,“師弟,也莫要小瞧了那條江龍。此龍名叫敖昇,乃是西海龍王之孫,修行已有八千餘載,道行着實不淺。如今治理江河以香火鑄就金身,求得是地仙長生之法。想必如今已離成道不遠矣。”
季通細細地聽着楊暮客與車中小樓對話。這師兄二人談論的世界光怪陸離。
小樓說那西海之廣,亦不過是大洋一隅。能居人的土地不過數個島礁,其中有畢方後裔會因候鳥習性停留數年,待幼鳥可展翅之時才歸去西海深處,進入離嘉洋中捕食熱湯中的海妖。
“熱湯?”
“離嘉洋海底胎衣有損,大海深處滾滾熱漿。有火山處,海水大多是熱湯。”
“既然成妖,想必有些能耐。爲何還要生活在那熱湯裏?”
“海中有蝦元古神,有龍元遺種。但凡靈炁豐沛之處,皆是弱肉強食。那熱湯算的上海中甯靖之處了。”小樓繼續解釋着。
熱湯燙而不沸,水中無炁,非妖不可活,有靈者不可活。湯外有巨鲸,懶而多眠,醒則巨口濾食海中萬物,入其腹過往皆消。
聽了這話楊暮客不禁感歎,師兄所言過往皆消,怕是魂魄俱無。那這活物的鲸與那鬼妖有何區分?若有機會定要去離嘉洋看看。
說完那西海之鲸,小樓又說蝦元餘孽居于底,兇狠毒辣,狡詐無比。常常潛于西海海疆,劫掠龍種。那龍種部族舉海族大軍防守抵禦。
“所以龍種所居之處那般危險?那江龍不在西海,來這岸上作甚?”
“本仙子又如何得知?他自是個好吃懶做的,沒準是被趕出來也不一定。”
楊暮客聽出來師兄與這龍種是相識的,繼續問,“師兄,他既是龍王血脈,爲何不合道飛升呢?”
小樓輕笑一聲,“正因他乃是龍王血脈才毋需飛升啊。你當真以爲仙界就是一方樂土不成?龍肝鳳膽皆是美味珍馐,漫漫長生,爲口腹私欲冒天劫之不諱者大有人在,人之将死,平添幾份劫數又如何?四象元靈蒼龍,妖仙魁首應龍,隐世不出者有蜃龍,燭龍。這四神隻都小心翼翼左右逢源,不敢僭越半分。龍族在龍元之後本就族群林立,凡間龍族因領地之争紛亂不休,上界以後再無飛升之劫挂礙,尋得族群後,自當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龍族之間彼此相戮本就是仙界禍亂之一,你若是龍王之孫,還想飛升嗎?”
楊暮客嘬着牙花子,“不對啊,正法道經言殺戮增業力,因果勾連自有天譴。”
隻是季通聽着聽着二人的聲音都漸漸淡出消失不見了,仿佛這世間隻有哒哒的馬蹄聲和車輪碾過的滾動石子。
“哼,這一元道子是爾等人類修士,我等妖修所求唯長生爾。道元之前,也無仙界,世間修士皆是本相。道祖成道以後,妖修才開始化身人形,不知多少所謂的血脈尊貴之物口是心非。你指望它們信了那道德篇章?天地大勢雖不可逆,但其中陽奉陰違者不知多少……”
這時楊暮客耳邊響起拍巴掌的聲音,“迦樓羅真人說得好。”
楊暮客歪頭看去,季通身形化成了一個帶着鬥笠的老頭。一身墨綠粗布麻衣,撫掌言道,“如今天道亦是人道,于我妖道何幹。雖是受制于人,單憑心意而爲,規則之内,自有取樂之法。”
楊暮客此時已知此人是誰,兩手相合結子午印,“見過龍王。”
“敖昇前來恭迎祭酒,紫明道長。紫明道長莫要叫我龍王,此乃民間戲說而已。道長可以喚我一聲敖兄,若是不合心意直呼名号便好。”
“将軍近來安好?小女子修行不便,就不與将軍見面了。”
“甚好,甚好。迦樓羅真人名号響徹四海,小龍也怕沖撞了祭酒。”
楊暮客聽着二人對話雲裏霧裏,好似其中還有故事,但也隻能按下心頭好奇。“敖兄此次到訪可有相告?”
老頭推了推鬥笠,露出蒼老的面容,眯着眼睛笑道,“有。有人托我推介,如今紫明道長一路方始,身家不豐,路途不熟,需有道童相伴才方便。”
“敢問敖兄所介何人?”
“青靈門下化形靈獸,道号玉香。你等有緣相識,玉香道人自覺得罪了紫明道長,遂願爲道童婢子侍奉左右。”
“玉香?”楊暮客皺起眉頭回想起所遇之人。
小樓一聽便明,“衮山觀内。”
“哦……”楊暮客點點頭。
“既然話已帶到,熬昇此行圓滿。之前還擔心紫明道長身份尊貴難以親近,如今見面方知鍾靈毓秀平易近人。”
“熬兄過獎了。”楊暮客讪讪笑道。
“沒有,有過之而無不及。妄稱兄長,我臨别贈言,此話也是家父在我離海入世時說的。”熬昇蒼老的面容随着笑容舒展開來,雙目縫中帶着向往,“萬千之衆思之慮之,爲之智也,萬千之衆從之敬之,爲之德也。如浪如濤,不可當,不可違。逐浪之上,爲之英雄。”說道此處,熬昇側頭看着楊暮客,“我問父親若衆人錯了如何?家父感歎,平波之處自有漣漪乍起,順流不止,直到遮天蔽日,攜大勢迎之逐之,非一方傾覆而不止。”
楊暮客聽完想了想,探身抱拳,“紫明受教了。”
“那麽就此别過,待道長與真人至于崇江郡城,敖某再設宴款待。”
“恭送敖兄。”
隻見那老翁化成一片雲霧絲絲飄然散去露出了季通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