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暮客手裏捧着刀,偶爾低頭看看刀鋒,偶爾擡頭看看天空。
季通在禦座抓耳撓腮,似有言,卻難說。
楊暮客輕輕摸了摸刀身,冰涼,光滑,細密,沉重。這的确是金屬,之前的某些定論在一把陌刀面前被推翻了。
于是他輕聲問出了心中疑惑,“爲何兵器可以用金屬,卻不受炁脈影響?”
小樓在車廂中不做聲,不知在幹些什麽。
但季通卻找到了發洩口,他再也憋不住了,“這個我在衛所受教的時候學過。”季通美滋滋地看着前路,然後笃定地繼續說着,“兵器用材需冶金之時,必須先對礦石進行生祀,然後用靈泉淬火。這樣的金屬冶匠稱爲活鐵。民用的可能差一些,畢竟他們也弄不到靈泉,平日用的刀具農具受到靈炁侵蝕就要找冶匠回爐。若嫌麻煩好好封存,經常生祀也能久用。”
楊暮客聽到了季通的回答思量了一番,忽然想到了那山中遇到的趙喜。他亦是有刀的,那刀也是被自己順手給丢的。遂開口問道,“山民不懂科儀,如何生祀?”
季通雖不解詳情,但也知其一二,畢竟與刀兵打交道總要了解一些。解釋道,“那生祀倒沒那麽麻煩,也沒什麽咒語,自然不用識文斷字。所謂生祀隻要将器物埋進土裏,殺些動物拜祭一下就行。有了山神社稷神來收斂祭品,就算成了。當然,若是有人主持祭祀典儀效果會更好。”
他話匣子打開了,就順着說道,“古時爐火不盛,作戰兵刃都是以獸骨制成。許多山中都有前元大妖留下的骨礦,稍加磨砺就可以制作兵刃。後來也有過一段時間使用青銅,玉郎說,正因爲有青銅才有當今人道。其中細節我也未問。但據說道祖飛升以後單質銅鐵器物就開始快速腐化,不再适用了。那個時候國與國征戰都是巫王帶領巫兵禦獸作戰。然後木石火器興盛了數千年,活鐵問世以後,火器就漸漸被取代了。”
楊暮客聽到火器二字的時候興奮了,“那火器是個什麽樣的?”
季通張張嘴,“這還真難住我了。我也不知那時火器什麽樣。但如今也有,也用。”
“那便說說當今的。”
季通手比劃了一下大小,兩隻手好似抱着一個大瓜,“這麽粗,直徑大概一尺半的中空長柱。裏面裝了火藥和油管,也有不連油管的。不連油管的叫炮,不叫火器。炮便是打子母蛋,不過更大。用河裏大鳄龜的蛋裝了藥還有磁粉引天雷。”
霍,楊暮客聽完算明白了。戰争需要總要整出差不多的玩意兒。這火器是火焰噴射器,那炮還更牛逼點,是電磁武器加天氣武器。但武器都發展到這個水平了,爲什麽沒有導彈之類的大殺器呢?但是他馬上也明白了在這個世界是不現實的。若是平射還好,但若抛射,天空中有罡風,注定了無法延伸火力投送的距離。
生産力這個世界已經足夠高效了,他看過木制的靈車。那玩意在城裏不比有軌電車差多少。同樣用在運輸,也不會差。武器更是有高效殺傷種類,更别提那搬山移海的修士。
他輕輕撫摸着陌刀的刀身,覺得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塊拼圖似乎終于補齊了。
三十六天是凡間修士的上升通道,而修士控制了宗門,每個宗門都有自己固定的轄區,通過遊神與俗道以超然的姿态管理轄區。而轄區的凡人則有自己的治理方法。
凡人們形成了城邦,國度,彼此也會征伐。火器完全沒有必要小型化,因爲大型化才能有效殺傷。人與人相搏,就季通那綠洲裏的表現,經過氣血功夫訓練的戰士戰力高得吓人,火器又有屁用?
天地相通後金屬制品易被炁脈侵蝕則限定了鑄币的稀有性。
楊暮客是看過西岐國的錢币大子的,就是一個圓環的暗金色錢币,印花很精巧,但攜帶并不方便。紙币不能代替大子的原因估計就是金屬制品的稀有性。産量稀少和必須定期回收重新鍛造,穩定了流通錢币的價值,如此便控制了物價。城邦之外的生存壓力讓豪強權貴沒有意願進行土地兼并,不能濫發貨币産生通貨膨脹也讓資本捆住了手腳。
幾千年如一日,不外如是。
想必那溶洞陰界裏的兵士秩序井然定然也是生前軍紀嚴明,畢竟争奪大位是追求治理國家的合法性,而不是單純的發洩私欲。
至于語言,楊暮客也想明白了。其實他曾經好奇過。爲什麽季通和小樓沒有特别大的口音差别。畢竟天南地北,甚至國度都不一樣。偏偏語言是一樣的。
很簡單,真正的上升通路有且隻有一條,修行。
想到這裏楊暮客笑了笑,“你說你在衛所受教,難道你們兵士也要上學讀書麽?”
季通歎了口氣,往事不堪回首一樣地笑了,“若是當個兵卒自然不需受教,但若爲将爲相怎能不通兵陣,不讀曆史。幾年的捕快生涯,很多東西都還給先生了,哪還記得許多。雖記不得經典,但字還是記得清楚。嘿,話至此處,敢問楊兄……我……能否修行俗道?”
楊暮客聽着季通話音越來越輕,抓着陌刀翻了個棍花,刀刃銀光閃爍。重新拿住刀柄他樂道,“不是早就同你說了嗎,能教你的自然都會教與你。”
季通坐直了身體,轉身瞪眼看着楊暮客,“你雖是這樣說,但你在那山上大顯神通,我卻都不曾見過聽過,讓我如何信你。”
楊暮客轉過頭看着季通期望的眼神,不知如何作答。
車廂中小樓卻開口了,“季壯士莫要好高骛遠。我弟弟教給你的東西你好好學就是了,他與你不同。”
這番話很傷人。一潑涼水澆在了季通火熱的心頭,他清醒了許多。又歎了口氣,自嘲道,“是我莽撞了。如今已經算是幸運之至,能跟随二位是我季某人的福分。”
楊暮客抿着嘴扣了扣下巴,把陌刀遞了過去。季通把刀刃收進刀鞘,将陌刀塞到車廂下面的暗格裏。
氣氛有些尴尬。
又是過了許久,楊暮客第一次降妖的高山已經沉入了地平線。
那馬兒拉車該是最累的,可它一絲汗水未出。很多事情在季通這個車夫眼中已經似是而非了。越是去想,便越是不解。而他越是去問,兩人的答案都未能解惑。但他還是忍不住去問。
季通摸了摸發髻,好奇道,“對了,在那山上。明明可以讓山神用挪移之術搬運物品。爲何你作法之前沒使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