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滿意地看着杯中晶瑩的茶水,嘿嘿一笑。“茶香,配着熏香。這大概就是逍遙的味道了。”
楊暮客宛若閨秀一樣并着膝蓋斜坐着,歪着頭想了想,“逍遙我不太了解,但是我聞到了财富的味道。”
那一旁的小道童驚了,這女子怎麽這麽說。這道觀裏怎麽能說财富這種東西呢。
“道長說笑了,我們吃茶。來,請……”道長雙手把茶杯推到了楊暮客面前。
楊暮客端起杯,擡袖掩面,抹茶味冰棍兒,挺好吃。溫熱的茶杯不燙手,乳白色的杯子的釉質充滿了滑膩感。
兩人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楊暮客握着茶杯走神了。而那方丈不時用餘光偷瞄他的容貌。方丈對着一旁站着的小道童使了眼色,讓他離開。更用誇張的動作在桌下掏出一本書,仿佛特意引起對面楊暮客的注意一樣,用那朱筆勾畫起來。
但楊暮客神思飄然物外,腦子裏都是衮山城中所見所聞。
一個時代錯位,生産方式彼此脫節,律法之下人們德行不一的世界。怎能不讓楊暮客去思考。
院外的常清靜經唱了,婦人啼喊聲止。神遊的楊暮客開天眼一看,霎時間寒毛乍立。這哪是什麽城中婦人,這是修行多年可化人形的大妖。
楊暮客的神魂開始産生了撕裂感。
他一半的腦子還在想修行之人對事物發展的幹預是顯而易見的,他在腦子裏找不到一個能對應匹配的文明。華夏古代的傳統文明顯然與這個世界不同。如果說仁義禮智信這些共通的道德标準是一樣的,那麽這個世界的律法則充滿了怪異。對,就是怪異。
而另一半腦子已經開始呼喊小樓,他在向師兄求救。因爲他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黑白花紋的巨蟒法相,一雙血紅的眼睛閃着欲望的光芒。
“哪兒來的蛇妖作祟?這青靈門治下法地爾等妖魔膽敢在廟宇裏顯法相,不知敬字如何寫嗎?”小樓傳音響徹了楊暮客的神魂。
“喲,這是哪家的姐姐。非是妹妹我私顯法相。而是那女裝的道士用天眼照出了本尊的法相。怎能怪得着我呢。更何況此地乃是青靈門安排小妖收取陽氣的道場。我家的地方,有何不得?”
小樓丹成之後就在朱雀行宮修行,乃是妖修中路子最正的修法。自然與這蛇妖不同,大部分妖精修至妖丹成化人身之後要采凡人陽氣補足自身,而這蛇妖話中也說明了她乃是青靈門下的靈妖。至于楊暮客的天眼如何能照得這蛇妖顯像,還要再聽那蛇妖分說。
小樓在元靈殿裏,那麒麟大仙分神剛走,還有仙氣殘留。她一揮手收了仙氣靈韻,下樓朝着楊暮客之所在禅房而行。
二人隔空對話。
“哼,膽大包天。待渡劫之日責罰降下,自有你受的。”
“嘿,姐姐你這話說得。渡劫之日?我若是得了道,那便有那麽一天。妹妹我可盼着那天呢……”這女妖畫外音無非就是譏諷小樓站着說話不腰疼。
小樓伸手打出一道法決,将那楊暮客被蛇妖妖氣撕扯的神魂打回了體内。然後傳音對那蛇妖說道,“我師弟築基未成,如何能用天眼照出你的本相。我看你是貪圖我師弟那元靈化身,有奪舍之念吧。”
“元靈化身?我說你這師弟怎會如此勾人呢。妹妹倒是眼拙了,姐姐不說我還真沒看出來。我妖丹成就時日尚短,方才覺得元靈殿有真靈分神降下,而我行法之中不能中斷。心中正忐忑不安,哪知有人用天眼術探查廟宇,那術法之中有種莫名的靈光,妹妹我這障眼的假身受不得靈光照射,自然起法相相抗。”
小樓聽罷點點頭,她明了了因由。這便宜師弟紫明在上清門輩分高絕,進入道觀之後自有道籍庇護。雖然法力不濟,但冥冥中有氣運相伴,他開啓天眼時與這道觀炁脈勾連,再加上靈仙分神下凡,引動些許靈光也實屬正常。
“我這師弟能引動靈光正說明他對你在道觀裏行苟且之事不滿。你何處不能吸取陽氣,偏偏要在這道觀之中?”
“哼,姐姐倒是說的輕巧。我若能出了這道觀還需如此不敬道祖麽?”
隻見天地間黑白巨蟒法相展開了盤起的蛇身,一道道鎖鏈釘在了她的身軀上。“這道場既是本尊修行的道場,也是本尊被收押的刑房。”
小樓開天眼又和楊暮客不同,她那一雙鷹眼金光四射,好似要射穿蒼穹一般。“好大的本事,你這妖精看來罪過不小。”語氣略帶嘲弄繼續說,“甚麽天地五行乾坤無極封妖咒算是青靈門看家的本領,竟然用在了你身上,還将你封在了自家治下的道場裏。”
小樓眼中那蛇妖的法相本體并不在道觀中,而是封在了這座山下。也就是借着衮山城的人氣,道觀的道炁,天地間的靈炁,形成了一座大陣将這蛇妖封在了道觀山下的山澗中。
“本尊原是青靈門掌門護身靈獸,随他治理炁脈時護主不周,掌門死在了濁炁域内。這是我的罪,我自願受罰。我本以爲此生妖丹不成,隻能轉世重修。卻于數年前心有所感,度過心劫丹成化人。現青靈門掌門特許我幻化假身在道觀中走動,吸取陽氣穩定元神。”
小樓哪管她分說什麽,手掌一揮打散了她的法相,“爾等妖物作祟顯露法相驚吓了我師弟的神魂,念你修行不易留你一命。還不快快穿戴衣物去給我師弟賠禮道歉。”
那蛇妖隻覺氣勢壓人,妖魂回到了那衣衫不整的化身體内。心中驚異不已,這女子竟然是真人大妖,怪不得元靈殿有靈仙分神降下。更是悲從中來,自己又如何落到此般地步呢,爲了穩定人身竟然不得不行如此苟且之事。也不理那還想繼續快活的俗道,一個耳光賞了過去。
若是趙喜在的話一定會目瞪口呆,這不是自己的娘親嗎。這蛇妖人身相貌竟然與那山中婦人年輕時樣貌頗有相似,各種緣由外人自然不知。
話說那楊暮客身魂合一,腦子裏紛亂的事情也漸漸清楚。小樓與那蛇妖談話并未避諱他,而這道觀中修行法力之人又隻有這二妖一人,遂旁人都不得而知。
那方丈見楊暮客思緒回神,面上帶着驚愕。不由怪道,“道長爲何做如此表情,是茶水有異嗎?”
楊暮客擺了擺手,有些事情解釋起來反而沒了意思。這老道竟然不知觀中有大妖修行,自然也沒必要跟他細說。隻是淡然笑道,“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茶是好茶,還請方丈續水。”
方丈收起袖口将茶杯斟滿,“道長是富貴之人,所思所想皆與凡人不同。我等俗道自是不能理解,倒是老道大驚小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