磋磨之下,便是天賜的專屬靈技,也在他手中翻騰出各種式樣。
唯有蔔靈術所載之法,像是浪濤難移、巋然不動的水中巨石,靜靜地等待着他,某一天,君臨其上。
而現在,劉啓就要跨出關鍵一步。
他凝起雙眸,催加靈念,眼前緩緩浮現出錯綜複雜的因果之線,在他身上糾葛成一團,有些明亮,有些黯淡。
他右手伸出兩指,随機選了一條既不夠明亮也稱不上黯淡的因果細線捏在手中。
一股澎湃之力頓時向他湧來,這偉力沒有任何區分針對,隻是橫壓而過,劉啓的軀體、靈緣、神魂俱被鎮住。
但劉啓顯得無比從容,心中暗道:
“難怪算命前輩警告我,無需不卦,無感不卦,無靈不卦。
原來自造因果,竟要承受如此程度的大道傾軋,若是之前,恐怕不死也要重傷。
還好現在,我已不同往昔。”
劉啓淡淡地閉上雙眼,微風自他體内吹出,推至周身,天地偉力若冰雪消融。
他已至巡徼,自可效仿陸君的三火勘命,勉強突破三不卦的限制。
手中因果細線随之微微顫動,劉啓的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一番場景:
七名披着染血黑袍的修士,與白休等人戰成一團,場中飛沙走石,靈緣暴亂。
而後,一切如泡沫消散。
劉啓瞳孔微張。
那是?
原來西臨逃亡之時,還有他人相幫!
而劉啓,居然都不知道。
不過略一猶豫,劉啓便作出決斷,順着指間的因果細線,繼續探去。
可此時腦海之中浮現而出的場景,卻與剛才截然不同。
沒有激烈的戰鬥,場景也并不混亂。
寒風輕輕拂過院中之樹,吹落殘葉幾片,晃晃悠悠地,蕩到樹旁的清池之上。
這似乎,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府邸。
甚至,連人影都看不到。
直至一道聲音打破了這清冷的寂靜。
急迫,而緊張。
“父親,你受傷了?”
随着光影變化,說話之人跑入劉啓的“視野”之中,場景再度消散。
劉啓愣了一瞬,然而下一刻便綻出笑意,那人,他認識。
西臨學院,秦楓,那個臨城大比對戰第一輪便碰到他,因此早早出局的倒黴天才。
“所以,是秦家在暗中幫我嗎?
投資我?甚至不惜冒着得罪皇室的危險?似乎不太可能。
那就是爲了,音魔前輩?”
劉啓想到這,忽然感到頭腦一陣暈眩,緊接着便臉色一白,眼中糾纏複雜的因果之線瞬間全部潰散,消失不見。
不過短短兩幕,還是過去已經發生之事,甚至挑選的因果細線,承載的命理也完全算不得厚重,可結束之後,還是讓劉啓感到精疲力盡,神思枯竭。
這,就是命宮谶語。
這,才是命宮谶語。
勘破命運,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劉啓蒼白的面孔之上依舊染着淡淡的喜悅。
至少,這關鍵一步,跨越地極爲成功。
他取出傳靈符,白光一閃後,又将之收起,随後,擡頭望向身前清澈的平靜湖水。
心中自語道:“是時候,該爲離去,做些準備了……”
……
“你說什麽?此界之外?”一向冷靜的北冥思此刻顯得極爲不淡定。
“很遺憾,但恐怕,是的。”
“不該是這樣,會不會,是那位存在騙了……”北冥思還沒說完,便自行住嘴。
他實在有些病急亂投醫,所以話還沒說完,便意識到了這個想法的荒謬。
那位存在,有什麽必要騙他們?
他定了定心神,盡量平靜地開口詢問,“所以,你怎麽想?”
劉啓沉默片刻,道:
“我原是方外之人,因被仇敵追殺,才意外流落到此界。
大戰之後,我顧念承諾,本打算破開天地囚籠之後再離去。
可現在看來,也許等不了這麽久了。”
北冥思理解得很快,“所以,你想借寰宇陣離去?”
劉啓點頭,還想解釋:“我已問過那位存在,雖然寰宇陣沒有歸來之法,但是……”
北冥思擡手,示意劉啓不必多言,“你打算什麽時候離開?”
劉啓心下一沉,卻還是開口說道:
“我與菩提前輩有過約定,等我休養兩天之後,需要先前往一次星靈秘境,然後回東臨,與正伯、恒哥還有我師父告别之後,便準備動身,大概,七天之後?
北冥思不再多問,“好,我來安排,不過,你不用回東臨了,我派人傳信給鍾師弟,到時,讓他帶你家人一同前來便可。”
“北冥師伯,這……”
劉啓實在有些受寵若驚。
他原以爲,北冥思即便能理解他的作爲,也會有些憂慮。
畢竟,他也确實不知道,借寰宇陣離開之後,要如何重歸此界。
可北冥思似乎根本不關心,他隻是需要知道劉啓的決定,然後,盡可能提供臂助,僅此而已。
北冥思隻是淡淡一笑,“不過,省下來的時間,可就不屬于你了。”
說着,他伸出右手,又将一份冊卷遞給劉啓,“這是自諸令頒布以來,各方的反饋與出現的問題,交給你了。”
劉啓接過冊卷,會心一笑,輕聲回道:
“好。”
可看着手中冊卷,他突然不由得想起來先前的谶語圖景,于是他緊接着繼續說道:
“嗷,對了,院長,星靈學院的特許名額,您看,能不能給西臨城秦家一個?”
“怎麽?”北冥思一愣,随口問道。
“當日我被西臨城城主府追殺,他們曾于暗中出手相幫,那時我聲名不顯,自然,不是爲我而出手。”
“不是爲你,那便是爲了,一人一琴,一曲一城的音魔前輩。”
劉啓點頭附和道:“而且,直到現在,他們也不曾以此宣揚,還是靠我方才自己蔔算,才得知此事。”
“音魔前輩乃是因護佑衆生葬身獸潮,秦家願意爲其出手,甚至不惜得罪西臨王和星靈皇室,的确當得上勇義二字,也配得上這個特許名額。”
劉啓還沒來得及高興,便看到了北冥思臉上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挑眉問道:
“院長?你,是有什麽想說的嗎?”
北冥思一愣,卻隻是搖了搖頭,道:
“沒,沒什麽。”
劉啓心頭浮現出一絲疑惑,北冥思此時的表現,怎麽也不像是沒什麽的樣子,于是他作揖行禮,半帶着诙諧意味的輕松開口:
“師伯,還請您直說,不然,豈不是讓我這個做晚輩的惶恐嗎?”
北冥思聞言一笑,旋即輕聲開口:
“先前我還在猶豫,既然你都這般說了,我便也不再遮掩。
冊卷上并未寫明,我原也以爲會有很多時間,可若是你七天後便要離去,我想,可能确實需要問詢一番。”
劉啓鄭重其事地回應,“晚輩考慮不周之處,師伯明言便可。”
“倒也并非你考慮不周,隻是,你在時,我無需問明緣由,直做便可,若你離去之後,帝國之内再生事端,便要我來決斷,我怕我的決定,會影響你的布局謀劃。”
“師伯您的意思是?”
“我想要知道——你做這一切的想法。”
劉啓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說道:
“我一直都知道,這世界真相昏黑如磐,可即便已經如此糟糕——
我想至少,不該,讓它變得更壞。
而今困苦當前,若欲同享,便需同受。
我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爲了世人都能各得其所。
畢竟,我不想讓這世間,卑鄙,成爲通行證,高尚,化作墓志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