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劉啓并沒有打算解釋。
他隻是沖着溫梨初柔聲說道：“我很快便要離開這片天地，不知何時才能歸來。”
溫梨初一臉茫然。
離開這片天地？
去哪？
可劉啓并沒有打算解釋。
“或許，你想去星靈學院學習嗎？我有一個特許名額，如果，你願意的話。”
溫梨初不可置信，“星靈學院？我？”眼看着劉啓重重點了點頭，她才确定自己沒有聽錯，開始逐漸消化這個事實。
不多時，她便給出了答案。
“還是算了。”
劉啓注意到了她舉棋不定的神情，他知道她内心的猶疑。
正如蘇南之死，橫亘在他和蘇傑之間一樣，溫梁初的死，也阻隔在他和溫梨初之間，這會讓少女覺得，他的行爲，是一場施舍，而這，無疑是在亵渎他哥哥的死亡。
所以他開口解釋道：“這不是我對你哥哥的補償，而是，這個本不該這麽糟糕的世界欠你們的，當然，也是我對你的感謝。”
但溫梨初猶豫之後還是搖頭。
她不知道，劉啓爲什麽要感謝她，也不知道，什麽感謝能值得一個星靈學院學習的特許名額？尤其，是現在。
“還是别了，西臨城幾大學院今日剛對外宣稱，以後所有的弟子收錄，都要效仿東臨學院——
唯有天資最卓越的少男少女，和獻身于抵禦魔獸之人的子嗣，才能獲得資格，任何人都必須遵守，即便是院長，也不例外。
這些學院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說星靈學院了，我不想給你惹麻煩。”
“但是，也有特例不是嗎？我會遵守規則的，不用擔心可能給我惹麻煩。”
這少女的善良與細膩令劉啓動容，不過他心中也有些許尴尬：這小妮子把我當成什麽人了？在外耀武揚威，借助家族影響僭越規則的二世祖嗎？真是！以貌取人……
“可是，我沒有任何特别的能力。”溫梨初表現得有些局促。
劉啓微微一笑，“不，你有，你有一顆純真的心，善良，但不軟弱，這很特别。”
溫梨初聽到劉啓對自己的盛贊，腼腆一笑，卻隻是更爲堅定地搖搖頭。
“西臨城，已經和哥哥在時不一樣了，如果他還活着，他一定會很高興。
我們，終于不再是下等賤民，而是這個城池的一份子，所以，我想替哥哥看着，看着這一切慢慢發生。
而且，我也不太敢自己去星靈城，我在這裏生活了太久，這裏，才是我的家。
不管這片天地究竟是怎樣一座囚籠，不管獸潮，曾帶給我們怎樣的痛苦，這裏，永遠都會是，我的家。”
劉啓心中意味難明，沉吟片刻後，他緩緩取出了那對神光之目，操縱微風輕輕托舉，“如果要看，讓你哥哥，也親自看看吧，我很抱歉，但，隻剩下這個了。”
溫梨初有些呆滞地望向劉啓掌心之上，那雙眼睛從前望向她時，總是充滿了寵溺與疼愛，可是現在，隻剩下這個了——嗎？
她苦着臉，小心翼翼地接過這對神光之目，然後，瞬間不能自已。
劉啓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溫梨初的肩頭，輕聲說道：“如果你改主意了，随時，可以去星靈學院。”
溫梨初還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拔，并未回應劉啓。
劉啓心中隻得悠悠一歎，轉身離去。
明知世事如此，何必哽咽？
唉，縱知世事如此，卻依舊——
難免哽咽……
風，遠去。
……
一天之後，劉啓再度回到星靈城。
可在他将要入城之時，忽然看到城門處出現了一個無比熟悉的面孔。
“在等我？”他心中微微吃驚，卻并未流露在臉上，隻是淡定地收起宇靈舟，邁步走到那人身前，随後抱拳見禮：
“南宮兄，好久不見。”
的确是，好久不見……
那場大戰之後，劉啓，便再也沒有見過南宮翎出現，不止是他，便連平日裏與他關系最要好的北冥風，也是一樣。
據說，南宮翎選擇在自己的洞府裏閉關，誰也不見。
眼下，或許是終于舍得出關了。
隻見對面的南宮翎神情憔悴，笑容疲憊，澀然開口回道：“劉兄，好久不見。”
劉啓輕聲詢問：“南宮兄待在此處，不知，所爲何事？”
“我在這裏，是爲了等你。”
劉啓眉頭一挑，看來猜測果然沒錯。
“我昨日，去了爺爺的洞天……額，曾經的。”
的确是曾經的，因爲那洞天，現在已經成了劉啓在星靈學院的暫住之所。
“不過我去的時候，你不在那裏，守在洞天入口的周師兄告訴我，你急匆匆地外出，未帶随從，也沒說去處和歸期，我沒了主意，又想早些見你，便來此處等候。”
“南宮兄，你這是……”
能讓劉啓在這方天地真正感到歸屬的人，實在不多，同輩之中，更是寥寥無幾。
而南宮翎，恰好，便是其中之一。
從荒誕不經的初識交手，到東臨界林的短暫共處，再到東靈闖塔前夕的靈臨聚會。
大比登山之時，他也曾放棄争先的機會，隻爲了回答劉啓的問題。
他們，早已成了朋友。
而劉啓從内心裏，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可，有些事情，并非他一人所能決定。
也許，南宮問的死，也将成爲他們二人之間，永遠的隔閡。
可下一瞬，南宮翎開口，便打碎了劉啓的過分擔憂。
“我沒騙你吧，都不需要我引薦，我說了，我爺爺，一定會非常喜歡你的，你看，連天下，都托付給你了。”
南宮翎語氣刻意扮得輕松诙諧，誇張無比，倒真像是在念唱戲本。
而戲本裏的主角，正是此刻相對而立的兩人，還有那個，已經身化青山、道心穩固如石，在劉啓眼中崇高冷漠更勝神明的——南宮問，也是南宮問口中的“爺爺”。
“這個笑話，可并不好笑。”說是這樣說，劉啓的嘴角，卻忍不住勾出一抹微笑。
南宮翎也算是個翩翩君子，此刻卻将眉毛挑得快要飛起，同時一臉的做作表情。
可這一次，劉啓沒有像以往一樣，在心中暗暗吐槽。
他隻是覺得，很開心。
能看到南宮翎，看到這樣的南宮翎，他真的，真的很開心。
所以他臉上的笑意越發濃郁，甚至忍不住右手握拳，朝前伸出，同時激動卻克制地說道：“歡迎回來！”
南宮翎見狀，一樣難掩笑意，無比默契地伸出右手，與劉啓輕輕碰拳。
“你知道的，英雄，不能隻讓你一個人當，這天下，我也有份。”
二人四目相對，随後都忍不住笑出聲來，緊接着，便勾肩搭背，一同朝星靈學院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劉啓大談皇室倒台後的帝國變化以及學院的諸般變革，南宮翎隻是頻頻點頭，但偶有開口，便讓劉啓也覺得頗受啓發。
他們沒有再談起南宮問之死。
像是不敢說？
也似乎是，無需說。
的确，更像是，不必說。
日落西山，霞光萬道。
可他們，卻如大日初升。
因爲少年的意氣豪情，足讓天地無顔。
至于命運的糾葛與無常，矛盾與抵牾，他們，已經能接受了。
是的，他們不是承受，隻是學會了——接受這一切。
因爲，他們清楚，世界，不是瞬間變成這樣，世界本來就是，并且大概，一直都會是這樣。
太多的事，太多的人，都會變。
可，總有些事，不會變。
還好，總有些人，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