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口吐鮮血,氣勢萎靡狼狽,南宮問還是咬着牙說道:“你應當知道,我非爲其他,僅僅,爲了大義而已。”
上官儀隻是再次點了點頭,“我明白。”
他就像,凜冽寒風中的一棵孤松,任爾東西南北,自是巋然不動。
原本一直表現淡然,鮮少失态的南宮問聽到上官儀再次說出“我明白”,頓時身體微顫,陷入沉默之中。
一時之間,整片天地,都陷入詭異的寂靜之中。
片刻之後,南宮問才再度開口:“你既然當初已經知道是陷阱,又爲何……”
他話沒說完,便戛然而止,瘦弱的老人張大嘴巴,卻不知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又爲何送死嗎?
他實在,說不出口。
上官儀臉上卻依舊挂着淡淡的笑容,語氣輕松:“我還以爲,師父你會更想知道,我明明已經身死,爲何能再次現身。”
南宮問聞言身體又是一顫。
他知道,上官儀終究不是劉啓。
若是劉啓說出這話,聰慧雖明,譏諷雖足,但對他的沖擊與傷害,卻遠遠不如上官儀這般劇烈。
溫柔刀,偏紮的就是七竅玲珑心。
與其這樣,他甯願彼此算計。
可惜南宮問知道,上官儀并不是嘲笑。
他這麽說,隻是,因爲他以爲,南宮問真的會這麽想。
而南宮問呢?
他真的這麽想。
他的确更想知道,被蘇南劍光徹底湮滅的上官儀,爲何能重現人世?居然還是從星空塔中走出!
他也想知道,上官儀的突然出現,又會否影響他既定的計劃,和先前同劉啓達成的約定?
但他,問不出口。
至少暫時,問不出口。
還是上官儀緩緩開口說道:
“當年南皇一劍,的确浩瀚澎湃,我本該身死魂消。
但還好,星靈塔上留有我一縷殘魂和一道先天星元炁。
是那兩位,留給我的最後退路,作爲我登頂星靈塔的獎賞。”
劉啓聞言一愣:嗯?我也有啊,怎麽那時候,南宮前輩和蘇前輩沒說呢?
緊接着,就聽上官儀平淡地繼續說道:
“我那時死亡,似乎是衆望所歸,我本來也打算就此以殘魂苟活,看你和小皓,是不是真的能得償所願?
不過臨死之際,突生變故,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我方能以這種狀态出現,而今種種,其實也并不全然在我的預料之中。”
“那,你現在?”南宮問遲疑地問道。
“現在,我算是星靈塔,三分之一個塔靈吧。”
三分之一個塔靈!
但卻是星靈塔的塔靈!
衆人震撼的說不出話。
上官儀說了很多,回答的問題,卻非南宮所問,他如此作答,就好像,南宮問提出的疑惑,是爲何他明明已經身死,卻能再次現身一般。
雖然南宮問确實想知道,但這卻并不是他提出的問題,可上官儀,卻給出答案。
上官儀知道!南宮問更想了解什麽。
可南宮問現在,卻不知道上官儀。
他原本以爲,他知道……
南宮問也是這時才意識到,他對自己的這名弟子,真是知之甚少。
上官儀,也未嘗沒有一顆七竅玲珑心。
南宮問的心中,此時不斷響起,不久之前,鍾無離的厲聲控訴。
親近的兄弟,要他死!
尊敬的師父,也要他死!
護佑衆生的帝皇,要他死!
教化萬民的院長,也要他死!
也許他什麽都知道。
所以,他才會做出這種選擇……
可爲什麽,死的隻能是上官儀,而不能是他們?
南宮問沒有再重複問題,隻是沉聲說道:“爲了大義,這是必須的犧牲,蘇南心魔太深,帝國日落西山,沉疴爛疾,須用猛藥,我也是,沒辦法……”
又是大義,又是必要的犧牲。
可這一次,南宮問再不見了剛才的意氣風發與從容淡然。
他就是一個疲憊的老人。
也隻是一個疲憊的老人。
他不相信自己犯了錯。
也害怕,是自己犯了錯。
沒辦法……
“我一直以爲,隻要我拼命修行,終有一日,可以解決所有難題,現在看來,我錯的,實在有些離譜。”
上官儀語氣終于變得有些苦澀。
南宮問微微一歎,語重心長地解釋道:
“我知道你可以,但我們,沒有時間,彼時的蘇南,哪裏會給你成長起來的機會?
你爲辰屬,天資舉世無雙,悟性超凡脫俗,給你時間,豈不是等于,将那位所有遺留在寶庫之中的秘藏拱手他人?
起初這種想法,也隻是深藏在蘇南心中,他的陰暗原本還不至于如此快地面世。
誰料到,你觀星圖,竟能悟得靈技,偏偏那靈技,又與皇室秘而不傳的先祖珍藏如此,蘇南他豈能容你?也是因這事,蘇南才迫切地想要對你下手……
而那時,我,幫不了你。
我若出手,十年前,便是今日之情形,可那時,我還不會倒逆陰陽、重現華年之秘法,又如何敵得過他?
我若敗于他手,無奈身死,這星靈帝國,便真是大日西頹,再無指望。”
上官儀依舊表情淡然,劉啓卻眉頭一皺,他聽到了什麽?那時,南宮問還不會倒逆陰陽的秘法。
那他又怎麽知道,他日後一定能學會?他哪裏來的這種自信?若是不能,他豈不是,永遠也沒有機會?
僅靠皇室的驕縱,等待其自取滅亡,如何能奈何得了蘇南?可若勝不了蘇南,皇室便永遠不會敗。
總不能期待,蘇南比他這個燃燒過壽元的“老人”先離世吧。
何況即便無法相幫,又何需遮蔽陸君命宮谶語的天機,篡改卦象?
南宮問此話,乍一聽滿是無奈,但劉啓一琢磨,便到處都是漏洞。
南宮問沒說實話,至少,有所隐瞞。
“其實,那日踏上生死決戰的擂台之前,我就已經知道,南皇會對我出手,我也知道,師父你老其實并沒有閉關。”
南宮問神情一滞。
上官儀恍若不覺,眼中盡是回憶之色。
“其實一切,還要更早一點。
自從小皓反常地邀我生死決戰,我便知道,他已經甘願,成爲南皇手中利刃。
自然不隻是我,無離、君師伯、沉師伯,都察覺到了小皓行爲的異常。
可偏偏,君師伯蔔卦此戰的結果乃是有驚無險,此後,諸事皆宜。
我知道,是師父你出手了。
遮蔽天機,颠倒因果,能影響到君師伯的卦象,這星靈城中,也唯有南皇與師父你們二人能做到。
但南皇遠在皇宮,君師伯雖分心于蔔卦,卻也浸淫觀微許久,如此遠的距離,便是南皇,也鞭長莫及。
所以,師父,是你,對嗎?”
南宮問沉默不語。
他心中在不斷呐喊:我是爲了大義!我也是不得已!
但就這麽面對着上官儀,他說不出這話,不管他心底如何堅信,他說不出。
上官儀已經得到了答案。
其實他早已得到了答案,那答案,遠在十年之前。
上官儀依舊保持着微笑,隻是那微笑,看上去頗爲苦澀。“我隻是不明白,爲何小皓和你?都不願說?明明你們可以直接告訴我,我也不必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他一字一歎,無數的心碎與悲傷充斥在言語之間。
劉啓聽得也是無比揪心。
鍾無離更是在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上官儀輕輕一歎。
“小皓失敗了,他沒能當上星靈之皇,甚至,連星靈太子都沒有真正體驗,我想,他是爲了他的母親吧。”
“師父,你也會失敗。”
原本心痛不已的南宮問頓時擡頭,眼中再也看不到一絲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