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啓皺起眉頭，一言不發。
他是見過虎獸，而且，不止見過虎獸，還知道祂名爲“白虎”。
就是他身上的虎齒和殺伐意境，也是拜其所賜，甚至這虎獸，極有可能，與他父親還有頗爲深厚的淵源。
但他，确實不明白南宮問的意思。
南宮問卻是一副看穿了劉啓的樣子。
“你也無需再僞裝，我經年思量，已徹底想明白，當年我和蘇南之所以能逃出，隻是因爲，那虎獸不想殺我們罷了。”
不想殺？
這猜測應當無誤，雖然南宮問與蘇南已是觀微巅峰，在這整個帝國之内，也是站在最頂峰的幾人之一。
但怕是，根本無法與那頭——通身毛發潔白如雪的虎獸相提并論。
畢竟，虎獸即便身處界林最幽深的極盡之地，隻是一聲虎嘯，便能讓位于界林外圍的劉啓，連将菩提秘心捏碎遁逃的機會都無，就直接昏死過去。
這種實力的存在，決計不在觀微的束縛之内，南宮問二人，實在差之遠矣。
何況遠在西臨，他們無法借助星靈塔的力量，以虎獸之威，若要殺人，斷然沒有南宮問與蘇南生還之可能。
劉啓思緒如電，卻順坡就下，作出一副被拆穿後，強裝鎮定的樣子，“所以？”
南宮問看到劉啓表現，心中自信更足，開始洋洋灑灑地長篇大論。
“十年之前，我和蘇南率隊，于西臨界林長驅直入，進入其最核心、最隐秘之處。
在那裏，我們看到一方古樸沉暗的石碑，我們知道，那就是先賢們記錄典籍之上的極西界碑。
據古籍記載，界碑之後，有通天魔獸鎮守，但我們當時，并未見到。
隻看得到，那界碑之後，另有一番天地，像是一片，焦土彌漫的古老戰場，遍地盡是殘戈斷戟，到處都是遊離的雷光，閃爍奪目，卻又明滅不定。
那場景真是神異無比，令人望之目眩，明明在生機沛然的界林深處，但其中的殺伐冷寂，卻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那不是人間該有的地方，僅用言語，難以陳盡其玄妙。
看過，自然明白。”
南宮問說到此時，特地一頓，劉啓敏銳地覺察到了他說話留下的氣口，煞有介事，卻是裝作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其他人都聽得入神，畢竟，南宮問現在所說，乃是整個帝國不傳的隐秘，就算蘇南複生，知曉此事之人，也不足一手之數。
劉啓這表現，讓南宮問極爲滿意，于是後者再度開口說道：
“我們知道，此行追尋的答案，就在這界碑之後，但我們還是沒有發現那頭本該現身的通天魔獸，這讓我們略感不安。
但既到此處，怎能于門前徘徊？我和蘇南布局百年，該是到了收官的時候。
懷着緊張忐忑的激動心情，我們邁過界碑，闖入界碑之後的别樣天地……”
南宮問又停頓下來。
聽得入迷的衆人都眼巴巴的望着。
隻有劉啓一字一句，沉沉說道：“你看到了？”
南宮問聞言，無比鄭重地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
他這表現，看得衆人完全摸不着頭腦。
這應該是在說那頭虎獸吧，就是界碑之後鎮守的通天魔獸，也是劉啓借虎齒顯形的那位存在。
可南宮問，這又點頭，又搖頭的。
到底是看到了？還是沒看到？
隻有劉啓并未感到奇怪，反倒極輕微地“嗯”了一聲，而後開口說道：
“的确，對祂而言，很難說是看到。”
他還記得。
那虎獸的身軀不知何等龐大，便是一顆威風凜凜的碩大虎頭，也無法盡收眼底。
但不知爲何，虎獸之軀竟可自行映照入腦中，投射于目上，讓人得以窺見全貌。
所以，很難說是“看到”了虎獸，更像是，虎獸用軀體“看到”了來者。
南宮問目露神異，心念道：他果然去過，他果然見過！而後難掩唇邊笑意地說道：“正是如此。”
這一唱一和，說的話，卻隻有這二人能相互領會，其他的人，都隻是陪襯而已。
但是，與南宮問對談之人可不是蘇南，而是劉啓！
偏偏吊詭的是，衆人對此，竟有些習以爲常了，他們心想着：畢竟是劉啓……
“那虎獸的表現，更像是，我們的貿然闖入，将祂自沉睡中驚醒，祂發出震天虎嘯，我等聞聲魂肝俱顫。
但現在想來，他不過是斥我等離去，而我們之所以損失如此慘重，其實是因爲，那界碑之光！”
界碑之光？劉啓都沒看到界碑。
他恰到好處的一愣被南宮問敏銳捕捉。
“看你的表現，想必我又說對了。
我和南宮問深被虎嘯震撼，一時沒做應對，隻是呆呆站在原地。
可下一瞬，古碑放光，無數天驕，經光一照，化爲飛灰湮滅，無絲毫反抗之力，隻有我和蘇南，身負重傷，卻活了下來。
他一時昏迷，我燃燒壽元帶他遁去。”
無數天驕，帝國近百年的積澱，一朝煙消雲散，被這等偉力無情抹去，難怪，蘇南恐懼至此，隻欲龜縮稱王，不願再探查這方天地封鎖的真相。
“但先賢典籍中，并未記載古碑放光之事，要麽天地有變，要麽……”
“考驗……”劉啓喃喃。
南宮問微微一笑。
“是的，考驗，隻有這一種解釋。我們不夠強，所以所以石碑不允我們進入，但我和蘇南又不夠弱，所以，我們活了下來。
可惜我當時倉皇逃竄，沒能明白，但估計，明白，也沒用。
那通體魔獸視我們于無物，隻是不殺我們而已，若欲從祂口中得知天地封絕的真相，實在是有些，癡心妄想……”
劉啓心中震撼，這考驗，究竟是誰的設置？又爲何要設置？
石碑，虎獸，這還隻是西臨界林，此方天地，足足有四大界林，另外三個呢？
“所以我近些年一直在想一種可能，我們不需要進入那片神秘之地，我們可以讓那虎獸，出來見我們。”
這怎麽可能？劉啓下意識便認爲這不現實，但隻聽南宮問緊接着說道：
“界林之中，魔獸肆虐，而虎獸身居核心深處，想必與這些魔獸頗有淵源。
你說，如果我蕩平界林，殺光所有魔獸，祂會現身嗎？”
劉啓愣愣地搖搖頭，“我也不知。”
南宮問點點頭，“還好，至少你的答案不是——不會。”
劉啓神色複雜。
南宮問和藹一笑，“我相信，聽我說了這麽多，如果你知道且能說，你會說的。”
一瞬間，劉啓眼前的南宮問和他初相識時那個親切的老人，無限重疊。
但南宮問确實說的沒錯，可惜，從虎獸身上，劉啓什麽都沒能了解到。
劉啓收斂複雜的心緒，“這還是在賭，和二十年前豈不一樣？”
他沒敢說，即便他和南宮問都知道，更大的可能，是虎獸直接現身，一句不說，将他們屠戮殆盡，作爲他們觸怒天威的代價。
“的确，所以，這一次，你們這些年輕天驕都不用去，我會帶着一群衰朽的老東西們，号令天下人前去。”南宮問無比平靜地說道。
什麽意思？
劉啓先是一懵。
緊接着瞪大眼睛，無比震驚地望向南宮問，“你要用天下人的命，去填平界林？”
他不可置信。
南宮問的意思，分明是要年輕天驕自保，他要引這天下的庸庸碌碌和衰朽之輩，去用命，填平界林，意圖填出一個答案！
這，也是南宮問所說的——
必要的犧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