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今夜,月華如練。
劉啓靜悄悄的靠近,柳清似有所覺,輕輕回頭。
劉啓沒見過這樣的柳清。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他莫名心口一窒。
“怎麽,說完了?”柳清的聲音像是珠落玉盤,清脆悅耳。
劉啓點頭,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樣并肩而立,共賞圓月。
一如當初雪山之上,合看朝陽。
劉啓本來真有很多想說的話,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柳清蓦然開口,“這月亮,真好看。”
劉啓本來就處在享受與折磨的複雜心緒之中,此刻柳清開口,他莫名的就想起了東靈塔中遇見的方清洛——柳清命宮注定的真命天子。
他有些生氣,旋即因爲自己有些生氣更生氣。
柳清半天沒有等到劉啓的回答,轉頭一看,劉啓撇着嘴角不知道在想什麽。
“呵。”柳清忍不住嬌笑出聲,她隻覺得這樣的劉啓很可愛。
劉啓轉頭,看到無限嬌媚的柳清。
不由得心髒漏了一拍。
僅一瞬,他就強扭過頭。
突然之間,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想到了遠在天邊的曾經故鄉,想到了被殘害緻死的父母,想到了胸前挂着的神秘玉佩,想到了血海深仇,想到了多舛命運……
他還肩負着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期望,開國皇帝,初代院長,算命老人,四方維絕,天地囚籠,未知魔獸。
的确,風中的浮萍,不應該貪戀任何一個居所,流浪才是他的命運。
劉啓語氣蕭索。“是很美,可惜,在我平常修煉的地方,無燈無月。”
柳清面容恬淡輕松,“其實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劉啓又被噎住。
怎麽林楠雅和柳清,都那麽直接,他還在醞釀情緒,兩人就直切要害了。
“我窺門境問道的時候,你對我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劉啓一點印象沒有。
“你說,我們短暫的相逢,然後永遠的别離。”
劉啓知道自己沒說過這句話,但劉啓沒有再問。
确實不是他說的,這話來自柳清道心的恐懼。
柳清沒有再解釋,她是怎麽渡過的問道。
她聲音輕柔,像小貓一樣撓人心肝。
“你看,那湖中的月亮正在睡覺,我們就這樣呆着,别說話,别吵醒她,好不好?”
劉啓不該答應的,他應該說得更多,他也準備好了說得更多。
但柳清隻一句“好不好”,劉啓就失去了抵抗能力,隻覺得心都要碎了,隻能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二人坐在湖邊,靜靜地。
莫攪碎,一湖月。
望着身旁抱膝熟睡的柳清,看着她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龐,劉啓隻能無可奈何地苦笑。
他知道,人最擅長的就是欺騙自己,感情尤甚。
想要欺騙自己在一瞬間的沖動下,抱她,吻她,太簡單。
劉啓不想欺騙自己,他還是選擇與自己爲難。
長歎一口氣,劉啓起身,離去。
片刻後,青天松旁。
“想好了?”音魔略帶玩味地問道。“凡事未了,菩提問夢花隻能問心,不能問道,個中區别我已說過,你該了解才是。”
想到柳清那張俏臉,劉啓堅定了想法。
他,無法靠自己了卻凡事,确實需要外力幫助,明心即理。
而且,越早越好,越徹底越好,甚至不惜使用菩提問夢花。
爲了将菩提問夢花的作用發揮到最大,劉啓甚至請音魔出手相幫。
“想好了,請前輩出手。”
劉啓從空間戒指中取出菩提花遞給音魔,盤坐于地。
“問心不問道,好小子,對我胃口。”音魔雙手一搓,菩提問夢花點點消散,琴音響起。
菩提問夢花,菩提靈樹百年結出,一次産出數目甚至不到二十,不管是對比風靈菩提心,還是對比青天松芳果,品質都勝出太多。
如果不是從東靈塔中獲取,别說看一眼,劉啓甚至都沒有了解它的資格。
若凡事未了,可借花入夢,入夢之後,于大世叩問,得千百答案,明心,析理。
看似簡單的作用,卻可以幫助道修渡過最艱難的——問道一環,其價值不言自明。
若心無凡事,入夢之後,便于天地遍尋大道烙印之痕迹,融靈悟道,一夢千古,感悟大道的層面上,可抵數年甚至數十年苦修。
這是真正的至寶。
随着音符交織的細線包裹住劉啓,他墜入萬千夢境。
人生,不過一場大夢。
他欲問心,問,何爲愛?
他迷迷蒙蒙,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墜夢問道的情景,但他這次不再是參與者,而是觀察者。
神魂外遊,已經不知道來到何處,又去往何處,蕩過一個又一個地方,探遍一個又一個世界,穿梭過去,通往未來。
他看到了。
……
有因緣際會,厮守終生的夫妻。
也有萍水相逢,一夜歡愉的男女。
有男人屈從甘當女帝面首。
也有女人委身意作大能爐鼎。
有女人,不顧家人阻攔,選定命中情郎最後反遭仳離。
也有男人,數十道侶,卻堅稱個個都是真愛,無法割棄。
劉啓還想看到更多。
他的神魂繼續遨遊。
不知道看了多少癡男怨女,愛恨情仇。
多少青梅竹馬敵不過從天而降。
多少山盟海誓終化爲過眼雲煙。
多少相愛道侶生嫌隙互爲仇雠。
可——
同時,還有很多人,因爲心中所愛,穿過無數黑暗,等過滄海桑田,戰勝浮雲變換。
劉啓還想看到更多。
他想看看,人們因何而愛。
故事層出不窮,答案卻逃不過兩種。
一見鍾情,日久生情。
但劉啓覺得這都是假的。
沒有什麽一見鍾情,也沒有什麽日久生情。
天下男男女女口中振振有詞。
“愛,不講道理。”
他們說愛不講道理,他們的愛真的不講道理嗎?
也許,隻是他們不想講罷了。
愛,不該不講道理。
他們賦予愛,無法想象的神聖與奇迹,最終的結果,就是連他們本身,也無法再理解愛。
但這個世界唯一的真實是,沒有誰非誰不可。
覺得自己在他人心中不可替代,很美好,很神聖,但也很飄渺,很虛幻。
最重要的是,很不可能……
獻身于愛,并且認爲,自己爲之獻身的真愛不容诋毀,才是真正的——假托于外。
劉啓原本也是。
他以爲自己是個半圓,一直在等待命中無一的那個半圓出現。
他一直擔憂自己和柳清不是最匹配的半圓,甚至是不匹配的半圓。
現在他恍然發覺。
他不是半圓,他自己,就是個完整的圓。
世上之人,其實,各自都是個完整的圓。
人道渺渺,靈道茫茫。
劉啓明白了。
他這次,大概是真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