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依然沉默了,她似乎從這個年輕的書記身上看到了一股力量,讓她不由自主地去相信。
她點了點頭,道:“梁書記,不過我話要說在前面,我的文章從來不粉飾太平,如果被我發現了一些不好的東西,我是不會掩蓋的。屆時,可能就成輿論監督了!”
“趙記者,你也太小看我了,文章合爲時而著!我也是寫材料出身,最讨厭的也是你剛才說的那些文章!既然我敢讓你來,就有信心和決心接受你的檢驗!不隻是你,不隻是黨報!所有的媒體,所有的輿論,所有的群衆,龍武都歡迎你們過來檢查,來監督!有則加冕,無則改之嘛!”梁江濤道。
“好,一言而定!”
趙依然點點頭,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她不能再說什麽了。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就讓她親眼看看,龍武是否真的有傳說中的那麽好。
這個用錢砸出來的北方小鎮,是否真的有什麽了不起的意義。
第二天的實地采訪基本上都在趙依然的預料中,到處都是正在建設的高樓,吊車、挖掘機、戴着安全帽的施工人員。
唯一的預料之外,就是規模體量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大!
看了很久,她停下了腳步,問道:“梁書記,這些依然回答不了我的問題,我在這裏看到了資金、高樓大廈、忙碌的工人,可這些錢無論放到哪裏都能産生同樣的效果,考慮到區位優勢,可能更好!就因爲您在這裏當書記,就人爲地讓這些資金流到龍武,在龍武創造價值,這對其他地方公平嗎?”趙依然皺着眉頭問道。
“趙記者,那我就正面回答你,這些不隻是高樓大廈而已,這裏的每一個産業,每一個建築,每一個工廠,都經過了科學的規劃,依據龍武鎮自身的資源禀賦和特色條件設計,并且充分預判了未來的社會發展趨勢!養殖業、畜牧業、特色農業、砂漿廠、水泥廠、風機廠,還有小商品市場,形成了一個相互增益的産業閉環!我可以負責地說,同樣的錢,在其他地方,絕對沒有龍武鎮的利用效率,更産生不了那麽大的社會價值!”梁江濤自信地說。
他的這些規劃都是依據後世的先進經驗和視野來的,跟未來二十年的發展趨勢結合起來,可以說少走了很多彎路,避開了很多坑。
比如說砂漿廠,在未來房地産瘋狂發展的二十年,将會迅速帶來巨大的利潤!
風機廠也是如此。
同樣的錢,如果給了别的地方,就算當地的領導一心爲公,想要把錢花在刀刃上,但受限于認知,肯定要交很多學費。
但梁江濤不用!
這就是一個巨大的優勢!
決策優勢!
“梁書記,你好像對你的規劃很自信!”趙依然道。
“趙記者,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當然沒意思,但這裏的很多項目是政府投資,的确是我利用個人的影響力要來的,但也有很多是人家主動過來投資的!無非是看到了龍武鎮的規劃先進!對龍武工業園區有信心!不客氣地說,龍武鎮的工業園區設計理念不比國内頂尖的工業園區差!”
梁江濤的語氣依然很笃定,有一種很強的煽動性,似乎天然就能讓人信任。
“好,就算你們工業園區很厲害,資源利用效率很高,但怎麽推廣呢?難道可以在其他地方複制嗎?你也說了,龍武成功的最關鍵因素是您!一個政治資源無比豐富的領導人!”
“趙記者,這不是推廣不推廣的事兒,而是能不能把事情幹好!改革開放就是摸着石頭過河,隻要肯幹,大膽探索,形成先進的經驗,對黨和國家來說就是好事!天底下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也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辯證法的核心就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想要一個能在全國推廣的模式,根本是緣木求魚!在計劃經濟時代也做不到!隻要龍武的經驗有益處,學習就是了,不适合本地區的東西,摒棄就是了!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用揚棄的觀點看問題、做事情,我想才是正确的方式!”梁江濤道。
“可.......”
趙依然一時語塞,她在大學時候是學校辯論隊的成員,最以思維敏捷、伶牙俐齒著稱,可在梁江濤面前,她發現她的那點兒辯才根本不夠用。
“趙小姐,全國很多很多落後地方爲了發展,不惜引進很多高污染企業,同時過度開采自然資源,短時間内GDP獲得了突飛猛進式的增長,但付出了生态環境的代價。這是你口中的模式嗎?這種模式大面積推廣有意義嗎?但你看,龍武有一家這樣的企業嗎?我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關停小煤窯和小石場,不光是安全隐患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防止自然資源過度開采!剛才我說的設計規劃,還有這樣一層意思!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獨特的優勢,關鍵看怎麽發掘,怎麽運籌!”
“生态環境的确非常重要!”
兩人的想法似乎找到了一些共同點。
“是啊,生态保護不是一件小事情,這考驗領導幹部的曆史責任感,既要爲當代人着想,還要爲子孫後代負責,既要隻争朝夕,又要擘畫長遠,這關系到華夏民族的永續發展,不可小觑!但就這一點,根本不好解決!因爲保護生态短時間内是看不到效果的,也沒法兒在經濟數據上體現出來,是見功不見利的事,在很多領導幹部看來,甚至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因爲對他們來說,政績必須是看得見摸得着的數字!如果GDP沒有增長,怎麽升官呢?這就是顯績和潛績的問題!現在你看到的是我們正在摩拳擦掌搞開發、搞建設,大幹快上,但其實我們已經犧牲了很多經濟利益了,是在克制式的發展,積累式的發展,生态式地發展,長遠式地發展!”梁江濤繼續道。
趙依然動容了。
她終于知道,她一開始的質疑是站不住腳的。
她想簡單了,把梁江濤想簡單了,把他的政治格局想簡單了!
這個跟她年齡差不多的人,有着她難以想象的格局和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