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有些蕭索,凄涼。
“邊關的生活很苦,那時雖然還沒開始和犬戎打仗,但邊境的軍隊與犬戎軍隊一直有摩擦。我舅舅是軍人,他在一次邊境動亂中死了。”
許青靜靜聽着。
“那時的我才八歲。舅舅死後,我的噩夢也從此開始了。舅母對我很刻薄,那時我年紀小,又沒地方去,隻能寄住在舅母家。”姬紫月想了想,問道:“許青,你有體會過餓肚子的感覺嗎?”
許青搖頭。
“我知道那是什麽滋味,很難受。那時的我經常吃不飽飯,有時候半夜會餓醒。事實上,自從我舅舅死後,我便開始學習去河裏抓魚蝦,挖菱角,每天活的就像是個野孩子。舅母罵我是賠錢貨,外面的半大孩子罵我是狗雜種。”
說到這,姬紫月嘴角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
兩個侍女呆愣當場。
許青更是心驚,雖聽宋青陽說起過,姬公簡也說過,公主是六年前才回宮的,她自幼在邊關長大,過了許多苦日子,但沒想到,竟然苦到這種地步。
“我不在乎别人怎麽罵我,每天隻要能吃飽,我就很滿足了。可想要吃飽,真的很不容易。舅舅活着的時候還好,可舅舅一死,家裏就徹底變天了。
“舅母給人做女紅,一天掙不了幾個錢,家裏窮的揭不開鍋,有吃的自然也是先緊着表弟吃,我吃表弟剩下的。可等表弟吃飽,根本也不剩什麽了,因此我每天都吃不飽。”
“我那時又在長身體,吃的多,餓的快。有一次半夜,我實在餓得不行,就起來喝水,但還是餓,于是就偷偷溜出去,跑向河邊,我覺得河裏應該還能找到一些死魚死蝦,當然,運氣好的話能找到,運氣若是不好,還能扒一些牛尾草充饑。”
兩個侍女都瞪大了眼。
“我也是倒黴,那夜我的運氣特别差,我鑽進幹枯的蘆葦叢不久,周圍的蘆葦叢便起了大火,那時是冬天,還有風,火勢蔓延的很快。當時我面臨絕境 ,一邊是河,一邊是火,我害怕極了,我想沖出去,但周圍的火勢太大。”
許青的心提了起來。
“我蘇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位少年的懷裏。他滿面的煙塵。他的懷抱很溫暖。是他救了我。”
說到這裏,姬紫月笑了。
“現在想起來,那個少年長得并不出色。他有着鷹一樣陰鸷的雙眼。幸運的是,他有着柔和的唇線和挺翹的鼻梁,它們中和了他眼神中陰沉的底色。”
“可笑的是,他看見我醒了,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毫不留情地松了手。”姬紫月笑了笑,“我撲通一下就掉在了地上。我疼得叫喚了一聲。他看看我,面無表情地走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也讓我徹底記住了他。”
許青深深吸了口氣。
“他叫齊夏,他父親是軍人,其實在邊關的男人很多都是軍人,我覺得他長大後,應該也會成爲軍人。他父親死的早,母親也病死了,他成了乞丐,身邊有一群小弟。我和他再次相見,還是因爲吃不飽飯,我跑去河邊挖菱角。”
姬紫月眼神裏充滿了色彩,似乎這是她兒時最難忘的回憶。
“當時他和一群半大孩子也在挖菱角。他見我癱坐在河邊,猶豫了片刻,走了過來,我說我很餓,他把大把大把的菱角塞到我懷裏。我狼吞虎咽地吃完,腆着臉向他一個同伴打聽他的名字。那家夥是個鼻涕蟲,大概也就十二三歲吧,他嘻嘻地說他姓幹名爹。”
“幹爹。幹爹。我低聲呢喃了兩聲,這才發現鼻涕在耍我。”說到這裏,姬紫月笑出聲來。
許青卻一點不覺得這好笑。
“他走上前一腳踹開鼻涕蟲,并大聲對我說:明天要是還餓,再來這裏。之後,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這之後,每一天我都在河邊等他們。我的兒時時光因此而不再饑餓。”
此時此刻,許青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不是滋味。
一個公主,竟然淪落至此。
“後來,舅母發現了我的秘密,她厲聲呵斥我,她說那是最爛最底層的乞丐。舅母對我的自甘堕落痛心疾首。可第二天我還是跳窗逃了出去。我心中沒有階級意識,沒有等級勢利。我隻知道我肚子餓。離開這些乞丐,我就吃不飽。”
這時桌子上燭火發出“啪嗒啪嗒”聲。
“齊夏對我很好,還經常叮囑我,讓我不要與其他的男乞丐說話,他說那些人裏很多都是混蛋,惡棍,會傷害我,一開始我并不明白,因爲我年紀小,直到後來我漸漸長大,才明白。”
許青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齊夏給了我一種奇怪的安全感——身處一個可以想象的糟糕混亂群體裏,卻有了豐衣足食的保證。有一次,我甚至吃上了肉。一群半大的孩子躲在草叢中分享來曆不明的大魚大肉。我根本沒有問他們這些美食的來曆。在我印象中,這群乞丐有的是能耐,何況當時我已經快被美味的享受給擊昏了。”
兩個侍女嘤嘤啼哭起來。
“當一群士兵突襲過來的時候,這群乞丐快速竄入河邊和草叢中,瞬間便不見了蹤影。而我就塞着滿嘴的肉僵坐在草地上,被當場抓了個現行。”
說到這裏,姬紫月苦澀一笑。
她繼續說道:“這件事的後果很嚴重。但我并沒有招供出來齊夏他們的老巢,而我也因此被舅母關了禁閉。半夜我又餓又冷。窗戶邊出現了一個黑影,我知道那是齊夏。他給我送來了吃的。他說,你夠義氣,謝謝你。而我餓昏了頭,一邊大口吃雞腿,一邊對他說,我要嫁給你,我要做你的女人。他吓得從窗台上跌落下去。那年我十二歲。而嫁給齊夏,也成了我的唯一理想。”
“後來呢?”許青忍不住問道。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舅母爲了不讓我再和齊夏他們走在一起,便用一條鎖鏈把我拴在家裏,她說我這樣天天跟着乞丐跑,讓她很丢人,确實很多人也因此議論舅母。”
“把,把你拴了起來。”許青傻眼,同時也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