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閣密室四周火燭明亮,陸機斜倚着牆壁縮成一團,勉強算是坐在桌子旁邊。
燈火生輝,陸機可以看到桌上琉璃寶鏡中的那張清晰而愈發陌生的臉頰,以及那雙看似迷茫實則隐藏着狠厲的眼睛。
“看起來真夠陌生的,你這個混賬東西...”陸機對着鏡子自言自語道。
“虧他臨死前都還那麽信任你,甚至臨終之時還囑托你要站出來主持局面,甚至還将大權放到你手裏...”
漸漸的,鏡中的那張臉好似和許多年前的那張純淨的少年臉龐重合在了一起,也讓他想起了許多往事。
“父親對你這麽好,寒冬臘月将你抱回宮中收爲義子,教你修煉,教導你做人的道理,又讓你執掌乾閣,最後的最後還讓你做他的托孤大臣...”
“可是這些種種,一樁樁一件件,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能讓你滿足,你總想要更好的。”
“甚至臨死前他還認爲皇太後對你的評價并不準确,認爲自己終于赢了一次...如此可悲的人物,你卻讓他死都沒死個明白。”陸機看着鏡子中那個利欲熏心的自己,重重歎了口氣,他抖着肩膀,好像自嘲般擠出了一點看起來虛僞不已的笑容。
“你啊你,到底在着急些什麽呢?”
“不就是曾經有人欺辱過弱小的你嗎?不就是有人背後議論你的身份嗎?不就是你始終不是他的兒子而是個撿來的孩子嗎?”
“你自己靜下心來想想,這些真的有那麽重要嗎?”陸機的眼眶漸漸紅了,他嘟哝的聲音越來越小,“以至于讓你下定決心,親自設局殺了培養你這麽久的父親隻爲奪權。”
“豬狗不如的畜生!”
他一拳打碎了眼前的鏡子,破開的碎片每一片都映着陸機那張癫狂而猙獰的臉。
“閣主,您沒事吧?”
盡管密室的隔音效果極好,但是乾閣下屬還是聽到了裏面陸機歇斯底裏的嘶吼,他實在放心不下,思索片刻後輕輕叩了叩門。
“滾!”陸機扭頭咆哮道。
許久後,密室的大門開了。
陸機面無表情,慢騰騰地轉着輪椅走了出來,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周圍的下屬們。
“剛才是誰在當值?”
“回閣主,剛剛是卑職在當值。”
“拖下去,殺了。”
剛剛站出那人大驚失色,卻被左右同時夾住胳膊,一人一邊給硬生生地擡了出去。
不久後外面響起了一聲哀嚎。
“打探密室内消息者,格殺勿論。”
衆人被他看得一陣毛骨悚然,心悸不已,先是躬下了身子,又覺得不夠恭敬,于是便紛紛跪在了地上。
他們的眼中隐隐透出對眼前人的狂熱追随,在陸機看來,這就是權力的魅力。
“今日新皇繼位,諸位與本座同往。”
......
年幼的皇帝帶着比他腦袋還大上一圈的十二顆五彩玉珠組成的帝王冕旒,一個人站在承天殿的最高處,俯瞰着下面黑壓壓的文武百官。
禮樂聲沉穩,帶着皇家獨有的威嚴。
隻是今天的風很大,天也很涼。
要做皇帝的小孩子看起來不過四五歲,本就離了母妃溫暖的懷抱,如今又被這股寒風一吹,也不知是吓的還是凍的,反正鼻子一皺就開始放聲哭了起來。
先帝離奇去世後周國群臣本就心力交瘁,如今見到幼帝太過年少而無帝王之相,這些人中不少的心思都轉得飛快,悄悄盤算着接下來的事情。
一位小官在隊伍的末尾和旁邊的人小聲說起了閑話,不時看向上面站着如同木偶的小孩子。
一個人,十個人,一百人...
幾乎是一瞬間,所有臣子都在下面交談起來,因爲沒有人不擔心這個國家接下來的走向。
幼帝的母妃今年也不過十七,面對朝臣在下面竊竊私語,她本想壯着膽子訓斥幾句,可張了好幾次嘴卻最終也沒能發出什麽聲音。
“夠了!”
聲音自午門外傳來,不大不小,但是偏偏壓下了承天殿前的私語。
“見過相國。”
當陸機手捧天子寶劍出現在承天殿的門口時,無論大小官員,紛紛躬身緻意。
而陸機身後乾閣成員則随他一同魚貫而入,這些人提刀配劍,大步流星,自動爲陸機與群臣之間隔出了一道人牆。
群臣噤若寒蟬,承天殿外一片死寂。
唯有木質輪椅碾過大理石的地磚所發出的沉悶聲音反複刺激着衆人的耳朵。
登上承天殿的過程是漫長的。
幼帝看着自己推輪椅的男人一點點來到了自己身邊,好奇的他甚至忘記了哭泣。
而他的母妃則站在一旁,眼見陸機來到自己兒子身邊卻依舊是大氣不敢出的樣子,臉色蒼白着說不出話來。
“你是誰?”幼帝的眼睛裏都是疑惑。
“我是陸機,若你願意也可以在沒人的時候叫我一句兄長。”陸機懶洋洋地笑了笑。
“可我是皇帝,你應該不能站在我身邊。”小孩子歪着腦袋看着他,費力地理解着陸機的話。
“如果沒有我的幫助,你就不是皇帝了,知道嗎?”陸機笑着刮了刮面前小孩的鼻子,“你的母妃說過你長得很可愛嗎?”
“好像說過...哎?應該...應該說過吧?”小孩子掰着手指回憶道。
陸機拉過男孩的手,将他帶到自己面前,又指了指下面那些站着的文武百官們。
“看到這群人沒有?”陸機笑眯眯地問道。
“看到了,他們看起來好大,好可怕。”
“不用害怕這些應聲蟲,你是皇帝。”陸機趴在幼帝耳邊,小聲道:“想不想讓他們看起來小小的,沒那麽可怕?”
“想!”小孩子的眼睛亮亮的,嘴角還有晶瑩的口水。
“那我說一句,你跟我說一句。”陸機凝視着他的眼睛,緩緩說道。
“朕乃大周天子...”
“朕,乃大周天子!”小朋友奶聲奶氣的聲音被陸機用修爲助推,在整個承天殿内回蕩着。
“上承天地之命,守祖宗之法...”
“上承天地之命,守祖宗之法!”
“下順百姓民心,循傳承之序...”
“下順百姓民心,循傳承之序!”
“今順位而繼,諸卿爲何不拜...”
“今順位而繼,諸卿爲何...爲何不拜?”
小孩子說到一半時有些膽怯,不過陸機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給了他莫大的勇氣把話完整地說了出來。
此言一出,承天殿前衆臣子紛紛面露驚色,忙不疊的跪在地上,這些最低都是五品的朝中大佬們面向承天殿上的這個小孩,毫不猶豫,恭恭敬敬地朝拜着。
“臣等見過陛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孩子哪裏見到過這麽壯觀的一幕,他先是被驚得往後退了一步,随即好像意識到什麽似的,興奮地手舞足蹈。
而陸機與其并肩而立,面帶笑容,他抓着幼帝的胳膊使其不會因爲太過激動而在群臣面前失了威儀。
幼帝被抓的吃痛,偏頭看向陸機時,正好對上了後者的眼睛。
陸機笑着用大袖徐徐掃過殿下衆臣,這動作好似是将大周的萬裏江山去展示給幼帝觀賞一般。
随即陸機将剛剛收到一旁的天子劍再度拿起,徑直放在了幼帝的手心,讓其攥成拳後牢牢握住。
而他則握住了幼帝的手,兩個人一起将這柄象征着大周皇權至高無上的寶器握住。
“這樣,才叫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