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王诩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腦袋,他的識海被突然增多的記憶壓得有些頭疼。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後者年輕俊秀,風華正茂的年紀卻佩戴着一頂沉重的戰盔。
“公子...扶蘇?”王诩緩了一會兒,才完全與那股記憶融爲了一體,看來自己已經代入了蒙恬的視角。
“你怎麽樣?”扶蘇見王诩有了反應,立馬關切地問道,“剛剛還好好的,這是怎麽了?”
“哼,面對如此局勢就要裝作縮頭烏龜昏倒麽?”對面的男子沖着王诩冷嘲熱諷道,“蒙恬,沒本事就趁早交出指揮權,免得一将無能累死三軍!”
“内讧的話李将軍就不要多說了,大敵當前,無論昔日有何恩怨都該暫且放下,你與蒙恬都是秦人,這麽做隻會親者痛而仇者快。”扶蘇的臉上好似凝着寒霜。
“既然公子發話了,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不過今天晚上我将召集全軍将領議事,如今咱們身陷重圍,必須做出決斷了!”李信的目光咄咄逼人,“如果你不能帶領秦軍突出重圍,那就我來!”
李信走後,大帳内隻剩下了王诩與扶蘇二人,扶蘇剛要說話卻見蒙恬說道:“公子見諒,末将想一個人思考一會兒。”
“将軍憂心國事,切莫太過操勞...”扶蘇見狀立刻站起身來,走到帳門處他停下了腳步,“放心,隻要我在,李信翻不了天。”
二人都走後,王诩注視着那張放在桌案上的行軍沙盤陷入了沉思。
根據蒙恬的記憶可知,一個月前他們被楚韓聯軍設計困在此地,如今食物已經見底,必須突圍,否則趙括舊事就是秦軍的未來。
王诩望着沙盤,情不自禁地露出苦笑,真不愧是蒙恬糾結了半輩子的心結,處理起來真的很麻煩。
沙盤上秦軍旗幟所剩無幾,然而楚韓聯軍的旗幟卻漫山遍野随處都是。
沙盤外還有李信伺機奪權,不可不防。
這種情況若想翻盤,不比登天簡單。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秦軍大帳内點起燈火,衆将領齊聚一堂,他們中有人是蒙恬親手提拔起來的将星,也有人是李信扶持起的死忠,雙方互不相讓,就等着争奪今晚的指揮權。
“目前局勢很明朗,楚韓雖名爲聯軍,實則卻是楚國強勢而韓國弱勢的從屬關系,如今聯軍對我大秦的幾處封鎖之地中唯有墨城是由韓軍駐守,加之其守将公孫賀先前被本将打得潰不成軍,墨城又城關低矮易攻難守,所以本将主張先打墨城!”
坐在蒙恬左側的李信指着沙盤侃侃而談,舉手投足間足見其自信滿滿。
“而且我軍雖然被圍困了将近一個月,士氣低迷,補給短缺,但是他們的鬥志隻需要一場大勝就能重新燃起,而墨城被攻克後補給也會獲得補充,如此一來,隻要軍心還在,我秦國将士就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虎狼之師!”
“現在隻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衆将都耐心聽着,明白了李信的意圖後紛紛感慨前者不愧是一名縱橫沙場的百戰之将,将天時地利人和都考慮到位了。
“李将軍說得太對了,的确該先打墨城。”
“沒錯,某也認可這個戰略,總得讓那幫小子們吃口熱飯再打仗,這幾天都要餓死了!”
“是啊,糧食如果再得不到補充,就隻能殺馬吃肉了,總不能真餓死吧?所以我同意打墨城。”
許多将領紛紛點頭,其中不乏蒙恬提拔上來的将領,平日裏他們雖然有派系之争,不過到如今這等生死存亡之際,這些人不會隻顧着窩裏橫。
帳内一時間倒有幾分冰釋前嫌、衆志成城的味道了。
“蒙将軍的意思呢?”坐在蒙恬右側的扶蘇将目光投向蒙恬,相比于鋒芒十足的李信,他自覺跟蒙恬更對脾氣。
“絕不能先打墨城。”王诩望着沙盤,長長呼出一口氣,他十分嚴肅地說道。
這無疑出乎衆将意料,身爲軍隊主将的蒙恬居然将副手的建議斷然否決,這在大秦曆史上是極爲罕見的。
别的不說,大家都是一個鍋裏攪馬勺的弟兄,擡頭不見低頭見,如此大事上即便平日再看不慣總要給對方留幾分面子。
“嘁!”李信氣得臉都青了,他騰地站起身來,指着王诩的鼻子罵道:“嫉賢妒能,你這個無知小兒,本将倒要聽聽你能說出何等高論來!”
“要是說不出個子午卯酉,趁早把指揮權給我!”
王诩倒也不惱,隻是看向後者淡淡道:“本将問你,距墨城最近的楚軍離他們多遠?”
“距墨城最近的楚軍有兩支,一支駐紮在墨城西南方一百裏處,一支駐紮在墨城東南方一百五十裏處。”
李信明顯不是個草包,面對王诩的诘問,他回答得很幹脆。
“如果墨城遇襲,他們将會在兩天左右的時間内迅速趕到支援,而你能保證兩天内拿下墨城嗎?”王诩又問道。
“這有何難,想當年本将...”李信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好,即便你拿下了墨城又能如何?”王诩如今徹底進入了狀态,他打斷了李信拍胸脯的豪言壯語,目光死死盯着沙盤上那方小小的城池。
“且不管敵軍是否會來包圍咱們,如今秦軍上下饑腸辘辘,如果攻破墨城勢必先放肆吃喝一番,屆時幫助他們撐到今日的求生意志将會喪失,誰能保證将士們不會沉浸在短暫的安逸中來麻痹自己而忘了不遠處的敵人?”
“大秦律嚴苛天下皆知,軍法更是如此,哪個胡來就砍哪個的頭!”李信冷笑着揶揄道,“怎麽,你不相信自己帶出來的兵也就罷了,我可信得過我自己的治軍手段!”
“你一直在強調你相信,你保證,可你知道這樣不僅僅是在賭能否破城的運氣,更是在賭人能否壓抑住求生享樂的欲望嗎?”
“食色性也,你殺再多的人也抗衡不了人性!”王诩斷言道。
“更何況你拿什麽做保證?拿你的項上人頭嗎?”王诩說着,不由得眯了眯眼睛,閃過淡淡殺機,“相比于我大秦即将被困死在這裏的數萬将士,你的性命微不足道!”
“既然你不服我,我又不服你,那不妨讓衆将舉手表決,贊成我李信攻打墨城的舉手便是!讓他們自己來決定,誰有資格指揮他們!”李信嗤笑道。
李信的死忠一聽這話,立馬高高舉起了手,而許多中立将領也舉起了手。
最出乎意料的是,不少蒙恬一手培養起的将領們盡管面帶愧疚之色,卻依然舉起了手。
如此一來,贊同李信的人數瞬間過了半數。
“對不起将軍,可末将确實認爲攻打墨城是個好選擇。”一位受過蒙恬大恩的将領慚愧的低着頭小聲說道。
衆将的表現無疑更加肯定了王诩的猜測,如今糧食斷了供給,所有人都饑腸辘辘,他們太需要攻下墨城來吃一頓飽飯了,哪怕這頓飽飯是最後一頓,是摻着毒的砒霜拌飯。
人性如此,倒不能說這群人短視。
這一點在他意料之中。
“你輸了,蒙恬。”李信笑着走上前,張開了手掌,“把統軍虎符交出來,你不配擁有它!”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王诩臉上,有快意的,也不乏有愧疚的,但是他們都期待着王诩交出虎符,因爲這意味着不久的将來他們可以在墨城裏大吃一頓,如果運氣好的話還能擄掠到幾個漂亮小娘侍寝,度過幾個美好的夜晚。
交,還是不交?
一旁的扶蘇如坐針氈,他沒想到局面居然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哪怕他是嬴政的長子也不能強行違背衆将彙聚而成的意志。
蒙恬,你到底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