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軍将通往皇宮的大道十分寬闊,足能容納十駕馬車并行,青磚鋪就的路面在陽光下折射出星星點點的閃光,徐徐升騰着濕潤的霧氣,顯然是已經用淨水提前清洗過街面。
路旁兩側的涼國百姓正握着小旗子準備迎接燕軍,男女老少都有,神情各異,不過放眼望去,盡管已經提前張貼了安民告示,不過大部分人的臉上依舊是彷徨無措。
“大燕秦王奉陛下之命接受涼國皇帝請降,願百姓安居樂業,五州親如一家!”說話的禮部官員站在城頭高聲喊道。
他是梅執禮精挑細選後派過來的,對各種儀式爛熟于胸,其目的自然是爲了防止涼國在請降表上耍花招。
王诩一人一騎,率先邁進了皇城八方城門之一的得勝門并接受涼國百姓的注目禮。而作爲燕軍統帥的鐵龍城則是騎着黑龍落後半步,護衛在王诩左右。
與此同時,燕國大軍緊随其後,足足五萬名精銳燕軍黑壓壓一片,在城外掀起滾滾煙塵,他們将從八個城門分别進入,負責接替守城涼兵的職責,維護涼國皇城的治安并保證秦王殿下的安全。
邁過城門後,道路兩側的涼國百姓不論情願與否,皆是臉上帶着笑容,賣力地搖動着手上的小旗子。
微風徐徐,彩旗飄飄,敵國俯首歸降。
這壯觀的一幕令見慣了大場面的王诩也不由得有些失神,隻覺得刹那間好似萬籁俱寂。
在民衆與燕軍将士們的目光注視下,王诩停下腳步,緩緩開口,他的聲音通過修爲傳遍全城,如同天上雷霆,直入人心。
“大燕百萬控弦之士,千萬黎民,年年犧牲,日日流血,至今已五百年,而在這動蕩的五百年裏,燕人如此,涼人亦如此!”
“這五百年,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親,老人失去兒子,這幾乎是每家每戶都必将遭受的劫難!”
這句話一出,引得無數百姓動容。
他們隻是平民百姓,卻要一次次經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痛苦。
更何況燕涼之戰,他們絕大多數都是侵略的一方,恐怕燕國那些百姓對這種情況的感慨要遠遠勝過他們。
如今燕人奮起反擊,涼國師出無名還落敗了,不少人臉上火辣辣地難受,他們的孩子犧牲在這片土地上,卻并非爲了正義而死。
“見此情形,父皇痛定思痛,決意結束這五百年動蕩,還給燕涼數千萬黎民百姓一個太平和樂的國家,讓大家不受戰亂之苦!”
“所以我同燕軍一道,曆經血與火的戰争洗禮,帶着希望與和平,前來改變這動蕩的時局,結束戰亂!”
“今日過後,不再有燕涼兩國之分,你們都将會是大燕的子民,享燕國教育,受燕國庇護!”
“而你們要履行大燕子民的職責,外族入侵之時,須英勇參軍,保家衛國!”
說到這裏,王诩高高舉起右拳,随即重重敲擊在胸甲上心髒的位置,發出了沉悶而厚重的聲響。
鐵龍城神色肅穆,握拳照做,而他們身後燕軍見狀也都紛紛停步,皆握拳敲擊在胸口位置。
幾萬人一同敲擊的聲音無疑是極度震撼人心的,這種聲音令一些恐懼燕軍的涼國百姓不禁受到了感召,似乎這位年紀輕輕的秦王說話帶着魔力,讓他們不由自主地信服。
“在此,孤立下宏願:願百姓安居樂業,願五州親如一家!”
“願百姓安居樂業,願五州親如一家!”數萬将士齊聲嘶吼道,如同山谷中的虎嘯龍吟,回蕩着涼國皇城的上空。
王诩再次敲擊胸甲,環顧四周,面容嚴肅,如同立誓一般神聖宣告道:“大燕,萬勝!”
“大燕,萬勝!”鐵龍城随即應和道。
“大燕!萬勝!”這次不單單是燕軍了,就連一些涼國的百姓也不禁受到了感染,高高舉起手中小旗,許多人一起高聲呐喊。
誰做皇帝不是一樣?
隻要能讓我們吃飽飯,我們就聽你的!
看到王诩宣誓的這一幕,無數涼人心馳神往,此時此刻,他們在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相信,從今以後,沒有涼人,隻有燕人。
而他們,将從此免受戰亂之苦,不再以淚洗面,妻離子散。
王诩一行人被簇擁着,緩步邁向皇宮。
按照禮部議定的章程,涼帝會等在宮門處進獻涼國玉玺,标志着涼國徹底消失在曆史的洪流。
“殿下,不太對勁。”
鐵龍城落後半步,壓低聲音說道:“宮門内爲何如此安靜?”
随即他稍稍舉起手臂,身後一直跟随的風雨樓密諜悄然彙入人流中,直奔皇宮。
“咱們最多減緩馬速,但是依舊需要向前走。”王诩淡淡回應道,“涼人對燕軍本就信任不多,停步不前必然生亂。再則,此時停步,那些史官會怎麽記載?爲什麽停步說不清的。”
看着一旁圍過來的涼人,鐵龍城對王诩的話深以爲然,眼下的确不能停,若是停了,難保後世史書上的記載不會産生一些陰謀論。
謀事,須爲當下計,更須爲後世計。
風雨樓暗衛很快趕回,走到鐵龍城身邊悄聲彙報後,鐵龍城驅馬上前,稍稍越過了王诩半個身位。
“殿下,暗衛回禀,皇宮宮門緊閉,他們鬥膽翻過宮牆後發現空無一人,也并未有涼國禮部的人在宮牆内等候迎接。”鐵龍城輕撫胡須,組織着措辭,“老臣分析,這可能是一場針對咱們的突襲。”
若真是場突襲,他的首要任務便是護住王诩。
“鐵帥,如果是這樣,那就該臨時改變計劃了。”戰馬上的王诩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涼國投降已是闆上釘釘,涼帝想要布置什麽隻能是針對你我的個人複仇,既然确定是陷阱了,而且還是摘星境修士布置的陷阱,咱們絕不能就這麽一腳踏進去。”
數百層朱紅色大漆覆蓋的宮門已經近在眼前,宮門後一座座宮殿頂端的明黃色琉璃瓦在陽光下透着亮光,王诩輕輕勒緊缰繩,準備停住戰馬。
自己曾殺死了涼帝的兒子,所以涼帝對自己一向恨意深重,在這種情況下布置的陷阱絕對不會是一個小陷阱,他不能爲了史書上的輕輕一筆就置自己與鐵龍城身陷囹圄。
沒确定是陷阱前,他們需要往前走,但是明知陷阱還要硬闖,這不是一個老成謀國之人該做的。
一切,就到此爲止吧。
哪怕是他轉過身朝涼人宣布,不接玉玺,更不見涼帝,也并非不可。
直到他的手被另一雙手握住,王诩擡起頭,對上了一雙老邁堅毅的眼眸。
“殿下,您身後站着的那些涼人有不少已經騷動起來了。”鐵龍城輕輕笑道,“您聽,他們在議論,爲什麽咱們還不進宮門,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前面是陷阱,孤絕不會爲了一時榮辱,強行命令你帶着孤共赴險地。”王诩皺眉道,“鐵叔,您打了一輩子仗,這裏面的兇險程度,您隻會比我了解更多。”
“難道清楚是陷阱就止步不前嗎?殿下,您應該清楚,納降不入敵國宮門是何等的名不正言不順,日後涼人和燕人必會因此事再起戰端。”
“可是...”王诩喃喃道。
“走吧殿下,老臣跟涼國打了一輩子仗,此刻真是迫不及待地想進這宮殿瞧瞧了。”鐵龍城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再說即便發生什麽,還有老臣護着殿下呢。”
不爲他自己,爲了王诩,爲了大燕,今天他們必須走入涼國皇宮的宮門。
隻有這樣,涼國才算徹底滅亡了。
即便豁出性命,他也會讓王诩做到這一點。
王诩注視着鐵龍城,足足半息,他從這位老将的眼中看到了許多種情緒,可想而知,鐵龍城的心情也很複雜。
想想也是,總不能連宮門都還沒進去,就被涼帝的陷阱吓退。昔日涼帝手握兩州尚且不懼,如今對方隻剩一座皇宮,那就更不該怕了。
一念至此,王诩笑了笑。
“鐵叔,走,咱們一同進去。”
“既然如此,老臣可要倚老賣老,比您多行半步了。”
鐵龍城哈哈大笑,掩日大戟在他的手中一寸寸演化出來,襯得鐵龍城英武非凡,随即他驅馬上前,一戟捅開了宮門。
伴随着沉重的吱呀聲傳來,宮門被徐徐打開,鐵龍城幾乎完全擋在了王诩前面,二人一前一後,兩騎向前行進。
二人正跨過宮門時,危機突至...
《新燕書·燕文烈帝本紀》:“帝少聰慧,有膽略。時涼國投降,末帝設伏于宮,帝識破之,然爲國事計,仍決意與冠軍侯一道入宮。至此,燕軍踏遍涼土,涼實亡。後世皆以此爲蓋棺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