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乞降于燕,涼帝兀屠欲親遞降表。
燕帝準其請求,令其次子秦王親往其皇城,全權主持接納涼國降表一事。
......
“殿下,想什麽呢?”
正握着缰繩的手被另一雙滿是粗厚繭子的大手輕輕拍了拍,王诩被拉回了飄遠的思緒。
回過頭,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隻是看起來似乎愈發蒼老了。
“鐵帥,有事?”王诩笑了笑。
“老臣能有什麽事,無非是看殿下似乎心思不在這裏,特意過來問問。”鐵龍城咧嘴一笑,“畢竟還有半個時辰咱們大燕的軍隊就要進駐涼國皇城了。”
鐵龍城騎在戰馬上,微微向後仰去,面朝着遠處天際微微升起的朝陽,似是陷入了感慨,“自此以後,涼國将成爲曆史上的名詞,一點點淹沒在時間洪流之中。”
“殿下與老頭子我,還有陛下三人,将會在史冊中留下自己的姓名。”
“而當後人提起六國變五國的曆史時,免不了要念叨一番你我的名字了。”鐵龍城身上的戰甲簌簌作響,隻見他微揚馬鞭,遙指向遠處涼國皇城,“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是啊,俱往矣。”王诩也笑了。
“這些日子我總有一種不真實感,涼國身爲大燕五百年來的勁敵卻在朝夕之間土崩瓦解,每每想起仍感慨命運之奇妙。”
王诩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回頭,白也、夜白衣、天狼與常生還有桓溫都來了,見他回頭往這邊看,衆人或拱手或抱拳,面帶笑意。
鐵龍城則在旁拿出一柄無鞘長劍,曲指爲錘,輕輕敲擊起來,伴随着清脆的劍鳴聲,征戰大半生的老人聲音沙啞,輕輕哼起了一首參軍前曾在老家聽到其他孩童所哼唱的童謠。
“春複一年春,秋來滿庭秋,桃花臨枝頭啊小夥子争上遊,待到城頭大雁歸,少年變白頭,少年變白頭...”
戰場塵沙,邊塞狂風,将少年的臉頰砺得蒼老,把少年的眉頭吹出褶皺,幾十年的風沙忽然卷過來,迷了老人的眼,不禁讓他有些狼狽地揉了揉眼睛。
“鐵帥,您...”王诩遲疑道。
鐵龍城笑着朝王诩身後的那些年輕人們點了點頭,用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聲呢喃道:“大燕,萬勝!”
......
涼帝緩緩走上涼國皇宮的最高處,在那裏,有一個形如星辰中樞運轉不息的巨型琉璃寶物在晨光中散發着璀璨光芒。
但這種光芒令人難以直視,即便是涼帝看上一眼也覺得呼吸不暢,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
這座琉璃至寶對他而言,意味着毀滅與重生。
往昔的皇圖霸業,終究是過眼雲煙。
涼帝眺望着遠方有些失神。
按時間,燕軍很快就進城了。
“陛下,無常按您的命令已經全部蟄伏,他們彼此之間将再無聯系。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們将會像普通百姓那樣結婚生子,安度一生。”站在階下的黑無常躬身一禮,“臣替屬下謝過陛下大恩。”
“你這話讓我想起了朝臣對我這個皇帝的評價,他們說朕無情涼薄,失道寡德。”伴随着權力的瓦解,涼帝的眼神逐漸變得坦然,隻見他慢慢轉過身看向黑無常,嘴角挂着釋然的微笑,“說起來你還真得謝謝那些朝臣,不然無常知道那麽多皇家密辛,寡人絕不會放他們離開。”
“你們說,朕這樣做,還算不算是無情涼薄?”
“陛下仁厚,臣...”黑無常跪地叩首。
“白無常,你跟我最久,你說。”涼帝望向黑無常身邊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白無常,期待道。
“天子代天行道,行事應當近乎于天,所謂天道不仁以萬物爲刍狗,陛下的無情涼薄何嘗不是大恩大德呢?”白無常緩緩道。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涼帝哈哈大笑,“你們兩個其實心裏應該也清楚,帝王這個位置是最容不下情感的。”
“陛下,臣有一言。”白無常忽然擡頭看向涼帝,目光真誠道。
“都到這個時候了,想說什麽就說。”
“臣請陛下隐姓埋名,去往他國避難,有朝一日,未必不能東山再起。”白無常抱拳勸道,“陛下既然已經釋然,又何必舍身去殺燕國來人?”
涼帝面色一變,目光也随之冷了下來。
“朕意已決,此事休要再提。”
對于他來說,對帝王之位的釋然就是建立在複仇的基礎上的。
“唉。”白無常輕歎一聲,并不再勸。
“好了,宮中太監宮女已經遣散出宮,接下來需要你們二人幫朕完成最後一步。”涼帝目光平靜,緩步朝琉璃天樞走去。
刹那間,疊加構成天樞的星軌一層層解構,這些星軌每解開一層便會釋放出一枚微小的星辰漂浮在空中,在陽光下折射出各色輝光,但無一例外,這些微小星辰都蘊含着濃縮到極緻後幾乎要摧毀一切的恐怖氣息。
涼帝每踏出一步,身體便虛化一分。
待到他走到這座琉璃天樞面前時,全身皮膚已經薄如蟬翼,甚至能看到體内鼓脹的血管以及流轉不停的淡淡星光。
涼帝咬了咬牙,甩掉了頭上沉重的帝冠,褪去厚重華貴的禮服,繼續向前走去。
此刻,天樞的星軌全部解鎖,原本收攏至此的星辰也被盡數釋放,其中蘊含的星辰偉力不斷将涼帝的身體撕裂,而身爲摘星境強者的涼帝則憑借着強橫的自愈能力不斷修複。
即便全身無處不在流血,涼帝也沒有停下腳步,直到他邁出最後一步,直直踏入琉璃天樞的中心。
“何惜此身摘星力,未懷天命逆乾坤!”
當他踏進天樞的那一刻,鮮血四濺。
轉瞬間,涼帝已經血肉模糊。
而天樞在抽幹了涼帝體内的浩然氣後,終于爆發出了瑰麗的色彩,那些星辰圍繞着涼帝身處的核心瘋狂運轉。
黑無常雙目含淚,哽咽道:“恭送大涼皇帝陛下上路!”
白無常則長跪不起,叩首後再未擡頭。
伴随着天樞的啓動,涼帝滿意地閉上了雙眼。
有資格審判我的,隻有我自己!
涼帝兀屠,在涼國最後兩位無常的見證下,選擇用一種狼狽而自由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
《舊燕書·燕昭武帝本紀》:昭衍三十五年夏,燕破涼都,末帝崩。
《新燕書·燕文烈帝本紀》:大燕昭衍三十五年夏末,冠軍侯奉命滅涼,先擊陵州,後破并州,涼帝乞降,先皇準,帝親往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