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诩在心中反複思量顔丹青這四句話,此時正有一股股仿若天地初開時的鴻蒙紫氣自山河社稷劍中流轉而出,源源不斷地注入王诩體内。
而每股鴻蒙紫氣都如同君主一般統禦着自身周圍的天地浩然氣,王诩甚至感覺自己短時間之内能夠催動的修爲比先前更多了。
片刻之後,王诩的氣息趨于穩定。
他大緻預估了一下修爲,堪堪有了逍遙境前期的水平。
“此功已盡數傳授于你。”
見王诩如此,顔丹青有些怅然說道:“雖說沒有完全實現跟你約好的承諾,但老夫總歸算是少了一個心結。”
“現在,老夫鄭重地問你一句,這春秋學宮的宮主之位,你接還是不接?”
顔丹青仿佛看出了王诩心中的猶豫,他淡淡說道:“你先想好,此戰之後,學宮實力大損,教谕以上能活下來的十不存一,更是會有很多學子在失去了學宮的尊崇地位後選擇退出學宮,這些人都未必會聽命于你。”
“而且春秋學宮雄據浩然之地這麽多年,引得不少人眼紅,仇家攢下了不少。”
“宮主之位對你和你背後的大燕來說,可以稱得上錦上添花,但是随之而來的麻煩也一樣不少。”
顔丹青要陳明利害關系,他不希望王诩稀裏糊塗答應下來,盡管他知道王诩一諾千金,定不會違背諾言,但是他更希望接下學宮之位是王诩深思熟慮而非熱血上頭的答案。
“我選擇繼承春秋學宮的宮主之位。”
這次不同先前,王诩沉思了許久。
顔丹青化作的秃筆在半空中頓了一會兒,仿佛是人在思考一樣。
“能說說原因麽?”
“首先你我都清楚,目前學宮宮主之位隻有我有這個實力接住,給其他人一定扛不起來。”
顔丹青沒說話,因爲的确是這個道理。
他并非一時起意,而是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且不提王诩是學宮諸學子中地位最高,修爲最高的,便是其逍遙境的修爲就高過了教谕和一般禮官,最重要的是與古拙一戰中他的實力已經得到了學宮衆人的認可。
既是名副其實,更是衆望所歸。
“我的父皇告訴我,人不能光看利益做事,因利而起便會因利而散,很多事要以真心度之。”
“這世上聰明人太多,傻子太少,可聰明人往往不得善終,偏偏傻子才受老天爺的眷顧。”王诩笑着攤了攤手,“說起來,學宮宮主這個位置對我來說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助力,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從利益的角度而言,我不接會省下很多精力,這才是聰明人的選擇。”
“但如果不接,我想我一定會後悔。”王诩斂起笑容,嚴肅道。
“我會想起剛入學時那個講了三十年蒙學、研究了一輩子禮義的老學究;我會想起劍冢中甘願爲後輩劍靈讓路的湛盧前輩;我也不會忘記傳我衣缽、贈我丹袍,最後替我赴死的恩師。”
“我想他們如果知道學宮的傳承斷了,而且還是因爲我沒有接下宮主之位...他們一定會傷心吧?”
“世上的風骨,有春秋學宮這些前輩們的一份,别人若不記得,我王诩便替其他人記得。”
“傳道受業之恩當以薪火相傳報之。”
這些前輩,爲了全人族的生存選擇與天魔共赴黃泉,前仆後繼。
對于這種精神,王诩認爲最好的緬懷方式便是繼承。
“嗯...”
顔丹青似乎松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最後還有一件事,本不欲告訴你,但現在我不想把這個消息埋到地下去,所以你撿了一個便宜。”
“什麽?”王诩意外道。
他剛剛是肺腑之言,不成想居然有意外之喜。
“古拙曾與我有過一次交易,條件便是我手中的始皇秘寶,但我怕其用特殊的手段強取豪奪,所以将秘寶放置到了晉國鍛魂閣中,你可以去試試看。”
“好,我記住了,看情況吧。”
即便是始皇秘寶現在也不能去取,且不提晉國和燕國勢同水火,便是單論自己,如今還坐着輪椅呢!
“吊着一口氣,終于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
顔丹青的聲音裏盡是心滿意足。
“常人道:聖人無私心。”
“老頭子我修了一輩子,終于在臨死前勉強摸到了這個門檻。”
秃筆之上有青袍老者顯化,拔地而起。
這一次,顔丹青不再是雙目盡盲的蒼老樣子,他的一雙眼睛變得炯炯有神,璀璨如星。
随着他背後的巨大畫卷展開,秃筆上沾着些丹青水墨在其中不斷點畫勾勒。
而畫中仙人或騎龍,或乘鶴,或扶鸾,盡皆一身儒袍大袖,笑望着顔丹青。
其中還有孩童誦讀之音,不絕于耳。
顔丹青大袖合攏于一處,面朝王诩彎腰一禮。
“我該走了。”
王诩低斂目光,報以一揖。
“先生慢行。”
當他再擡頭時,畫卷之上如同水波蕩漾一般掀起陣陣漣漪,而顔丹青已信步踏入其中,身形漸漸模糊。
“我與丹青兩幻身,世間流轉會成塵。
但知此物非他物,莫問今人猶昔人。”
而他腰間一枚玉質大印穩穩落在了王诩身前,王诩捧在掌心一瞧,有一隻優雅的負屃盤繞在大印頂端。
此時他還未将之煉化,僅僅是把大印放在掌心中就可以感受到其中湧出的陣陣文氣。
王诩心中明悟,原來宮主大印根本不是古拙手裏那一枚,而是眼前這一個。
煉化了大印後,王诩靈體回歸,還沒來得及跟翁長天分享喜悅,恢複修爲的他便看到了不願見到的一幕。
隻見不遠處十幾個穿着學子衣袍的人正灰頭土臉地翻着坍塌的廢墟,将裏面戰死的同袍快速扒出,而後上下摸索,将後者身上的寶物迅速瓜分揣進各自兜裏。
“看到了?”翁長天咂了咂嘴,“剛才怎麽喚你也不醒,識海我也回不去,索性替你看管了一會兒外面,但面對這種情況我隻能保全你,不能出手暴露自己。”
“唉,真是令人唏噓,明明上一秒還是同生共死的戰友,下一秒都沒讓逝者入土爲安就開始分他身上的财物了。”
“同患難不能共富貴符合人性,很正常。”王诩的目光閃了閃,随即轉動輪椅朝人堆走去,“但是這種行爲令人作嘔。”
“你都沒有修爲還阻止什麽,要我說别管了,咱們走吧,雖然阻止不了他們,但是憑借老夫的本事保下你還是足夠的。”
“我真沒有修爲?”
“有個屁,你全身經脈都斷了,剛不都說過了?”翁長天撇了撇嘴,“你要去管閑事就去,反正老夫護得住你。”
王诩意識到翁長天察覺不到自己的修爲,隻能感受到自己經脈盡斷。
也就是說,自己以後還多了一個好處——沒人看得到自己的修爲,可以扮豬吃老虎了。
這時王诩目光突然一凝,因爲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被那群人挖出,那個人的衣袍雖被炸的破破爛爛,但是還能辨認出是禮官的衣服。
王诩加快了轉輪椅的動作。
當這些興奮到忘乎所以的人剛要搜刮财物時,卻看到一把輪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旁邊。
這些人紛紛愕然擡頭,望着輪椅上的這人。而輪椅上的青年指了指他們,又指了指地上。
“東西放下,然後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