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柔走上前去,低聲道:“宇文叔叔,家父讓我邀請一位人物回家,眼下搜查全樓時間太長,我怕誤了家父的事情。”
環遍整個汾陰,能與宇文及掰手腕的人隻有一位,那就是徐權。
徐柔雖嬌憨,可是作爲徐權獨女,察言觀色乃是基本功,眼下擺明了宇文及就是奔着王诩而來,她爲了保護王诩也隻得擡出徐權來與之抗衡。
“殊不知是哪一位人物,有幸得城主青睐?”宇文及挑了挑眉,眼中似有笑意。
“就是他。”
徐柔此時也顧不得掩飾情感,擡手便指向王诩。
剛剛她和宇文及的對話王诩即便不動用修爲也能聽到,不過當被徐柔指着的那一刻,王诩還是愣了一瞬。
擺脫宇文及,面見徐權,結果會更好麽?
答案是肯定的,至少至茗樓外守候的風雨樓夥計們足以借此脫身。
而自己也有可能在途中擺脫徐柔。
一瞬間王诩就做出了決定,他要走。
宇文及的目光也随之投射而來,帶着濃濃的審視意味。
王诩與之對視,不卑不亢。
片刻後,宇文及忽地大笑,“倒是個有英雄氣的。”
别小看摘星境的目光,這種極強修爲的強者的凝視是極爲恐怖的。
若非王诩這等心智堅定之輩,恐怕轉瞬間就會神智盡失,變得癡傻無比。
隻見他伸出一指點向面前虛空,王诩頓時感覺渾身一輕。
“既然是城主大人邀請的貴客,那就自便吧。”宇文及緩步走上高台,踹了一腳癱在地上的高良,“把他先押下去,細細審問。”
随即他又走向至茗樓的店家那兒,朝身後不斷湧入的親衛努了努嘴,“這個也抓起來,審問審問。”
說着他不理會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店老闆,朝洪定心走去。
趁着他們寒暄之際,徐柔忙是走到王诩身邊。
“别掙紮,跟我走。”
徐柔說話間臉上騰起一抹紅暈,拉着王诩便要走,老仆和玉瓶則是跟随在身後。
而王诩表現得很聽話,兩人一路磕磕絆絆地走到門口。
“徐姑娘,典某會自己走路...”
王诩甚至還有時間來調侃拉着自己的徐柔。
事實上他并不擔心還留在至茗樓裏的天權和夜白衣,他們二人不是主要目标,并不會同自己這般被宇文及“重點照顧”,憑借精湛的隐匿技巧,脫身并非難事,隻要離開此地住進早就安排好的客棧,那便能安然度過此劫。
呆子,真是呆子!
他這話可是把徐柔氣到了,人家好心救你,你居然還調侃我。
整個汾陰想挽着我走的男子不知多少,你就偷着樂吧!
她立馬抽回了胳膊,甩開王诩氣鼓鼓地大步朝前走去。
“等等,先别走。”
出言者正是與洪定心寒暄的宇文及,他并沒有回頭去看二人,但是卻如同背後長了眼一般叫住了王诩和徐柔。
徐柔頓時身體一僵,她和王诩齊齊轉過身來看向宇文及,隻見他蒲扇大的手掌中握着一枚令牌。
“此令陛下親賜可暫領一城軍事。”宇文及解釋道。
“傳我軍令,即刻起汾陰宵禁,任何靠近城牆意欲出城者,斬!”
話音未落,已有人捧着軍令離開至茗樓,他們要在最短時間内封鎖全城。
王诩挑了挑眉,這話無疑是說給自己聽的,那看來今夜逃跑的确有些難度。
先不說能不能聯系上潛伏在此地的風雨樓成員,就是聯系上恐怕也會被死咬自己不放的宇文及一網打盡。
故而他得靠自己的本事脫身。
不過也并非好處全無,起碼他現在孤身一人行動不會暴露連累風雨樓,而且必要時還可拿出玉簡保命。
“小柔兒,今晚别亂跑,注意安全。”宇文及呵呵一笑,眼睛不離王诩。
王诩知道自己已經被宇文及盯上了,無論去哪裏都不妥,反而跟着關心自己的徐柔走更安全。
一念至此,他便随徐柔一并離開。
這一路上都能聽到士兵驅逐商販打罵百姓的聲音,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宵禁,平民們根本沒有準備。
“少廢話,這是陛下的旨意,趕緊滾!”
“陛下,陛下怎麽了?陛下也不能前一刻下了令宵禁,下一刻就讓人都在街上消失吧?”
“哎你還不服?來人,把他鎖了!”
“你們憑什麽抓我!”
聽着外面民怨沸騰,徐柔坐在車駕裏眉頭緊蹙,數次想探出頭去喝止,可是她帶着王诩急于回府,不能多生事端,隻好作罷。
倒是王诩見此情形若有所思,他出言詢問徐柔道:“宇文及平日在虎門關也這般橫行霸道麽?”
“不,宇文叔叔平日在虎門關官聲極好,愛民如子。”
“那便奇怪了...”王诩眼中思索之色愈濃,“他這麽做,豈不是對長孫雄圖更加不利?這種行爲不用多,隻要再有個一次兩次,日後提起大魏皇帝來,汾陰百姓都得跟着罵街。”
“你怎麽能直呼陛下名諱呢?”徐柔皺了皺眉,眼裏有些疑惑,“難道你不是魏人?”
“我?”王诩笑了笑,“我是往來燕魏兩地的皮毛商人,對國家沒什麽概念,對錢倒是頗爲熱衷。”
玉瓶侍奉在一旁,聽到這兒頓時露出鄙夷之色,一個連國家都沒有的人,居然還這麽洋洋得意。
徐柔自然留意到了玉瓶的小動作,她輕咳一聲,“玉瓶,不得無禮。”
王诩倒是擺了擺手,顯得毫不在意。
“說起來,我還曾在燕國當過一段時間士兵。”王诩反正閑來無事,便講起了自己曾經的經曆。
“你?”玉瓶忍不住出言諷刺,“瞧你衣着便知身家豪富,怎麽會去當兵。”
“大燕皇子王诩身家不比我豪富,他不也拿着武器參加戰争了麽?”王诩笑着反問道。
“玉瓶,你先去泡壺茶。”
徐柔聲音一沉,帶着些許怒意。
玉瓶心知說錯了話,忙是吐了吐舌頭打開車駕隔層退下了。
待到玉瓶離開,徐柔将頭枕在一旁的胳膊上,如同一隻正在休息的小貓,月光下,她好奇地望向王诩,“你爲何要參軍?”
“家中父兄皆死于涼人之手,以前沒有國仇,那時便有了。”王诩感慨道。
他說的不是自己,卻是無數生于邊疆的燕人家中的的确确發生過的真實寫照。
“對不起,提起了你的傷心事。不過...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故事,方便麽?”
徐柔人如其名,聲音柔得像水。
“這有什麽?”王诩笑了笑,“瓦罐不離井上破,大将難免陣前亡。将軍尚且如此,何況百姓,血淚流多了,也就習慣了。”
他沒有說假話,連年不斷的征戰中,的确有不少将領戰死潼武關。
徐柔看着眼前男子,頓時心疼起來。
“你說吧,我聽着。劉叔,車駕慢些。”
她吩咐完一切後,枕在胳膊上頭動了動,徐柔偏過頭去望着王诩,車駕外的風湧進來,少女的發絲随風飄搖。
王诩講起了他的故事。
不過視角不再是自己,而是複盤戰事後的所有燕兵的視角。
徐柔将發絲攬在耳後,專心聽着王诩的故事。
聽王诩講袍澤間衣同穿、食同餐的紀律,講孤城浴血是何等絕望。
聽他講孤城被圍的将領争相領死以拖延時間,重重包圍下的斥候又是如何脫困傳遞出了消息。
王诩繪聲繪色地講着,徐柔一度緊張地捏緊了衣角。
而當王诩講到王烈一聲虎吼掀起大燕的反攻狂潮時,徐柔忍不住爲之喝彩。
故事講完,王诩已口幹舌燥,徐柔眼中已滿是欽佩。
“我終于知道我爹整日念叨的英雄氣究竟爲何物了。”
她朝王诩俏皮地比了個大拇指,“你很棒!大燕很棒!大魏有大燕這樣的盟友,也很棒!”
“小姐,回府了。”
這時,車駕停了,徐叔的聲音傳來。
徐柔頓時垮了臉,下車駕後,她意猶未盡地小聲對王诩說道:“等會見了我爹好好表現,尤其是對我表現好點,會有驚喜的。”
“驚喜,什麽驚喜?”
王诩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都哪跟哪兒,自己不是徐權點名要見的嗎?
“啊呀,你到時候就明白了。”
少女跺了跺腳,再度挽起王诩的胳膊,走上自家台階。
“爹,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