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對燕帝的了解,這個問話看似平淡,仿若在唠家常,可倘若一個不慎,他這個樓主也就不必當了。
在思索片刻後,顧東風斟酌着說道:“鐵老将軍在潼武關一線布防嚴密,更有龍騎駐守,縱使巫湖率重兵偷襲,我軍即使是毫無防備,短時間之内潼武關也不會被攻破。”
他頓了頓,繼續補充道:“更何況臣在接到密報後立刻抄送一份給潼武關現在的守将徐來,想必現在他已針對這個事情有所布置。”
“既然如此,卿所言爲何?”燕帝睜開雙目追問道。
“臣在想,既然對方不可能速勝,那咱們大燕是不是可以利用這次機會,動員全國,将這所謂的涼國重兵一舉擊潰。”
“嗯,很有想法。”
燕帝合上雙眼稱贊了一句。
“你且坐到一旁,等鐵龍城來,與朕一同聽聽他的想法。”
顧東風見燕帝如此姿态,心中大概有數,自己這個想法,和燕帝心中所思應該相差不多,反正肯定沒什麽大錯。
而這邊吳有德剛到冠軍侯府大門前,便被鐵虎恭恭敬敬地迎了進去。
吳有德走過影壁,便是花園。
園内松竹逞綠,草木蔥茏。
鐵龍城一向不喜這些,但其中草木皆是精挑細選,其散發的混合香氣可以定心安神,對鐵原的病有好處,方才留下。
沿小徑一直走到頭,四周豁然開朗。
“吳公公,老爺正在裏面與王烈殿下交談。”
吳有德輕輕點頭,“有勞。”
他還未進門便感受到一股威壓,擡頭便看到門屏上有一燕帝親筆題寫的匾額,匾額上隻有四字。
曰:國之柱石。
吳有德彎腰深施一禮,對門内說道:“陛下召老将軍入宮。”
“老吳,見外了,進來說話。”
吳有德便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迎客廳由四根燕帝賞賜的金絲楠木的大柱高高頂起,顯得屋内格局極大。
鐵龍城端坐在梨花太師椅上,他的背後牆壁上挂着一幅大燕的萬裏山河圖。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勾線,吳有德隻是掃了一眼,便感覺頭暈目眩。
粗犷厚實的石桌架在他與王烈面前,上面隻有一根快秃了的毛筆,還有一個半幹涸的硯台。
站在一旁的王烈似乎正在背誦着什麽戰法,他那兩條粗壯的眉毛擠在一起,費力地思索着。
吳有德再度躬身一禮。
“殿下。”
“啊呀,吳公公,你這麽一打岔,我全忘了。”
王烈故作不滿,虎目中閃過狡黠之色。
“少來這套,繼續想。”石桌後的鐵龍城冷哼一聲,戳穿了王烈的小心思。
鐵龍城見吳有德朝四周打量,他輕笑一聲。
“老吳,我這兒沒什麽變化,還是老樣子,簡陋的很。”
吳有德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老将軍一心爲國,忠心可鑒。”
鐵龍城聽得連連擺手。
“行了行了,咱就不用整這些虛頭巴腦的了,陛下找我何事?”
“陛下召老将軍入宮,有邊關要緊事。”
鐵龍城還未言語,一旁的王烈興奮起來。
“邊關有事,我也要去。”
吳有德微微點頭。
大皇子是他看着長大的,一心撲在國事上,他也跟着自豪。
鐵龍城瞥了一眼像是打雞血了的王烈,皺了皺眉。
“聞戰則喜,像什麽樣子,不過你要同去,倒也可以。”
這位老人雖被人尊稱爲大燕軍神,卻自始至終都厭惡戰争。
因爲他見識過太多的慘狀,就連自己的兒子都是因爲戰争才變成了今日模樣。
雖說王烈爲君,他是臣,但是作爲師長而言,他需要改掉王烈好戰的毛病,更何況自己這位學生,很有可能就是大燕日後的君王。
“國雖大,好戰必亡,這道理,殿下不可不記得。”鐵龍城目光炯炯,耐心教導道。
“學生知曉。”王烈拱了拱手,目光中的興奮不減分毫。
“唉。”
鐵龍城微微搖了搖頭。
君王和将軍是不一樣的。
可惜王烈現在還理解不了他的苦心。
一旁躬身侯着的吳有德咧了咧嘴,露出一抹笑容。
很快,鐵龍城與王烈一同入宮上殿。
吳有德止步于殿外,悄然離去。
“烈兒也來了,那都坐,不必拘泥。”燕帝吩咐道。
待到兩人坐定,王烈瞥了眼顧東風。
見他神色自若,王烈心安不少,心道應該不是什麽大事。
“鐵卿,涼國巫湖率重兵叩關,朕想聽聽你的意思。”燕帝看向鐵龍城。
“就憑他們?”
鐵龍城一挑眉。
“倒不是臣輕視他們,畢竟潼武關有臣的副将徐來鎮守,也有龍騎随時待命,而臣與巫湖打過不少次,此人頗有幾分臨陣之時的急智,但卻缺乏全局俯瞰的眼光,涼國既然讓他領兵,那此戰必是巫湖先有小勝,然後铩羽而歸。”
隻見鐵龍城一眯眼,他沉聲繼續言道:“陛下,臣或可回潼武關親率龍騎,将巫湖一舉擊潰。”
說話間,他聲如洪鍾,中氣十足。
他在請戰。
燕帝捋着胡須,似乎頗爲意動。
王烈看火候差不多了,也拱手道:“父皇,此戰兒臣願往。”
王烈這次回京本是爲了慶祝王诩覺醒武魂,并接回明月。
現在看來,明月的事隻能暫時擱置,他想将自己置于刀尖上,利用生死搏鬥來快速刺激自己的潛能以提升實力。
燕帝将目光移向大兒子,認真地端詳起王烈來。
自從上次将他調到邊關鎮守,直到這次回來,父子二人也有幾年沒見了。
昔日翩翩貴公子也在軍營血與火的淬煉下成爲了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
恍惚間,他好像不認識眼前的王烈了。
片刻後,燕帝回過神,腦海中已有了一個成熟的想法,在确定了可行性後,他開口道:“你想去邊關,朕準了。”
王烈聞言面上一喜,一旁的鐵龍城看到後輕咳一聲,他頓時就不笑了。
“不過你不能一個人去,現在既然出了這檔子事,原定去魏國的事朕又不想擱置...”
燕帝說到這裏,頓了一頓。
“那就等诩兒從靈獸山出來,你們一同先去邊關曆練,然後時機一到,再去天山試煉,順便看看你們的舅父。”
燕帝決定将王诩也一同送上戰場曆練。
鐵龍城聽聞此言,下意識本想反駁燕帝,畢竟大燕未來的繼承人可就是從這兩位之間挑的啊。
可是他轉念一想,自己和燕帝都是從戰場上走出來的。
而且這次雖說涼國舉兵來犯,但鐵龍城已做好了布置,即使是厮殺也隻能在小範圍厮殺,見見戰場也好。
所以,他的話一出口便成了:“老臣認爲,王诩殿下去見見戰場上的殘酷也好。”
燕帝聞言點了點頭,他朝王烈和顧東風揮了揮手。
“你們兩個可以走了,朕留鐵卿說會兒話。”
現在大殿之内隻剩燕帝和鐵龍城。
“鐵卿,他們二人畢竟還是年少,容易沖動,所以朕希望愛卿能拿捏一下他們曆練的難度。”
“這一點,老臣明白,陛下且寬心。”
鐵龍城的眸子對上燕帝下定決心的堅毅眼神,重重點了點頭。
“再者說,畢竟涼國這次聲勢頗大且秘而不宣,朕唯恐其中有詐,所以爲了朕能夠寝食安甯,前線就得辛苦愛卿坐鎮了。”
說到這裏,燕帝開了個玩笑。
“老臣明白,潼武關有老臣在,萬事皆安。”
鐵龍城自信一笑。
刹那間,這個好像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老頭突然變得如同泰山一樣巍峨,眉目間盡是恢弘氣象。
仿佛隻要有這個老人在,萬事無憂。
在商議好一切後,燕帝看着同樣兩鬓斑白的鐵龍城,心生感觸,隻見他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緩步走到鐵龍城跟前。
“這些年,苦了你了。”
鐵龍城看着這位被國事所累已經不再年輕的帝王,一瞬間好像回到了他們二人一同并肩作戰的日子。
那時在戰場的廢墟裏,少年王罡與同爲少年的鐵龍城并肩而戰,在殺出重圍後,他大聲說出了自己的夢想。
“日後,我定要讓這大燕強盛起來!”
“哈哈,那我一定要做你的馬前卒。”
那時的鐵龍城是這麽回答的。
轉眼間兩人都已是土埋半截的老頭了。
鐵龍城嘿嘿一笑,抱了抱拳。
“老臣願再爲陛下做一次馬前卒。”
燕帝嘴角微微上揚。
“你還記着呢?”
“陛下不也沒忘?”
鐵龍城眨了眨眼睛。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燕帝和鐵龍城一同回味着少年意氣。
而靈獸山中還不知道自己馬上要上戰場的王诩已經返回了山洞。
情況比他預料的好上不少,花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