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方便工作,他就住在風雨樓中。
顧東風輕輕推開門,門内一片黑暗。
油燈還沒有被點亮。
不對!
一瞬間,顧東風的汗毛突然豎了起來。
多年以來遊走于生死邊緣的直覺告訴他,這個房間裏有人。
走廊的光滲不進他的卧房,光與暗之間,是一道清晰的交界。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如同一隻等待捕殺獵物的鷹。
他手腕一翻,一把玄階短匕出現在掌中,緊接着他低吼一聲。
“誰!”
“嚓!”
一抹亮色伴随着聲音被點亮,小小的火苗出現在油燈上。
緊接着整個屋子亮了起來。
“呼。”
一個人淡定地吹滅了火柴。
燈火的黑煙徐徐上升,油燈中的火苗輕輕搖曳着,晃得這個人的臉忽明忽暗。
“把門關上,進來說話。”
那人開口了。
顧東風定睛一瞧,竟是自己上午見過的總樓主,王诩。
一見是王诩,他便心神一松,緩步進入屋内,匕首一頂,門便關了。
顧東風收起匕首,自嘲道:“大人怎麽在這裏?卑職險些被您吓破了膽。”
他說這話本意緩和一下王诩悄然到訪的尴尬氣氛,誰知王诩根本沒有接茬的意思。
王诩注視着顧東風,目光炯炯。
“顧東風,如今你還忠于大燕麽?”
話音未落,他将風雨令甩到顧東風面前的空地上。
雪花镔鐵制成的令牌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牌内風雨飄搖之景在明暗不定的燈火下不時亮起。
顧東風看着摔在自己面前的風雨令,不由愣了愣,短短一瞬間他回顧了自己前一個月的所有任務。
自己沒幹什麽對不住大燕的事啊?
難不成新任的總樓主想拿自己立威麽?
一念至此,他恢複平靜。
“顧某從未叛國,若是樓主想拿我立威,不妨換個手段,這樣我也方便配合。”
“可是我得到消息,你的确叛國了,今天我就是來規勸你回頭的。”
燭火下,王诩端坐高位,低垂眼眸,言辭鑿鑿。
顧東風猛然擡頭,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神色,緊接着是無法言喻的悲哀。
燈油燃燒時的焦糊味不停地湧進顧東風鼻腔,嗆得他眼角有些濕潤。
“原來大人是真的懷疑我,可是顧某不明白爲什麽。”
他伸手将袍子撕開,扯爛了袍子甩在一旁,露出了一身孔武有力的肌肉。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指向自己心口處的那道傷疤。
“若我背叛了大燕,這道疤便不會留下。”
王诩順着手指看去,那道傷疤蜿蜿蜒蜒,即使痊愈,但還是顯得極爲猙獰。
顧東風極力壓抑着情緒。
“這條傷疤,是我二十歲剛剛覺醒武魂,進入風雨樓後跟随先父一同執行的第一個任務留下的,拜敵人所賜。”
他的父親,王诩有所了解,乃是風雨樓上一代樓主,顧慎行,這個老頭爲大燕奉獻了一生。
提到顧慎行時,王诩面露尊敬之色,“你繼續說。”
“那次不過是抓幾個從大燕走私到涼國的邊境販子,見他們逃跑,我便玩命地追,結果前面那人突然回身刺我,若沒有先父拉我一把,那一刀就會直接劃開我的胸膛,刺破我的心髒。”
顧東風微眯眼眸回憶着。
“若非出于對這份職業的敬重與熱愛,我完全可以慢點跑。”
王诩聽着他的講述,若有所思。
“将死之人的那種瘋狂,令我這輩子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也是從那時起,我才明白自己面對的是什麽人。”
顧東風面露嘲諷之色。
“他們是黑暗中的黑暗,對于他們而言,他們自己那具身體不過是爛肉,什麽時候死,死在哪兒,無所謂。”
“沒人不害怕亡命徒,隻是作爲風雨樓的一員,我需要将風雨抗在自己肩上。”
随後顧東風将手移到了肩部那一道傷疤,那道傷疤使得顧東風的肩膀缺了一塊。
“這條是我主動救援袍澤時留下的,若不是這麽多年的責任,我是不會出手的。”
他面露緬懷之色。
“虎子那時剛進風樓,我已經是風樓樓主了,這小子辦事沖動,被人一激就上頭,召喚出武魂就上去跟人家嗷嗷地幹,也不管敵人有沒有圈套,敵人本來要劈他腦子的,我一把撞開他,替他擋了。”
他說到這兒,微微搖了搖頭。
“那小子被我救下後回去給我咣咣磕了三個響頭,他跟我說,以後我就是他的親哥哥,未來還要幫他主持婚事,張羅個婦人過日子。”
“然後呢?”王诩饒有興緻地問道。
“然後?”
顧東風癟了癟嘴。
“這小子還是抽刀子就上,有一次不走運,被人砍死了。”
“沒辦法,這一行就這樣。”
顧東風無奈地笑了笑,滿是滄桑與苦澀。
緊接着他又指向自己臉頰下方一直延伸到脖子根部的一道傷疤。
“我這滿身的傷疤中,就這條最可恥。因爲情報洩露,行動失敗,老爺子也死在那次,回來之後,我生撕了那個叛徒。”
“所以我格外痛恨奸細,也在老爺子的墳前起誓,這輩子,這條命,算是給大燕了。”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滿身的傷疤。
“我不是爲了證明亦或是炫耀什麽,我隻是希望大人能夠看在這些傷疤的份上仔細查一查告訴您我有問題的那個人。”
“我死了無所謂,但大人絕不能坐視這樣的人在暗中爲禍。”
一瞬間,顧東風眼裏閃過許多種情緒,被王诩一一收入眸中。
王诩對他和他父親的生平也有所了解,自從他的父親顧慎行犧牲之後,風雨樓便一直空缺着總樓主之位,更是頻頻失手,所以燕帝逐漸就不用風雨樓辦事了,風雨樓也從曾經的頂尖諜報組織淪落到人人嘲笑的二流組織。
王诩要讓風雨樓輝煌起來就繞不開一個人,那便是顧東風。
他此行而來的目的也在于此。
他遞給顧東風一瓶東西。
“你說得夠多了,我聽得也煩了,把它喝了吧,若是你喝了它,我便考慮一下給我情報的那人是否有問題。”
王诩笑容玩味,凝視着顧東風。
顧東風注視着王诩遞來的東西,他的瞳孔猛然一縮,喉結上下動了動。
“既然如此,大人不要忘了查。”
他舔了舔嘴唇,一把抓過小瓶,一飲而盡。
“顧某此生,值了。”
顯然,他以爲這是毒藥。
結果短短幾秒,一陣充沛的力量感便湧向他全身各處,而後他身上的許多傷疤紛紛愈合,肌肉光潔如初。
就連心口那道疤也淡了不少。
顧東風不可置信地看向王诩。
“顧樓主見諒,這東西對陳年老傷的救治效果一般。”王诩嘿嘿一笑。
“大人知道我不是想說這個事。”顧東風搖了搖頭,他已經看出了端倪。
“大人這是在驗我?”
“沒錯,你通過了。”王诩抿了抿嘴,“我仔細研究過你與令尊的資料,都是一心爲國之人,但以防萬一,我不得不小心謹慎,所以委屈你了。”
“隻要大人知我心即可,顧某别無他求。”顧東風提着的一口氣頓時卸了,他露出了釋懷的微笑,“幹咱們這行,的确該謹慎些。”
“大人是有要事要托付于我麽?”顧東風轉而思慮起這個問題來。
“沒錯。”王诩步入正題,他注視着顧東風的雙眸,一字一頓說道:
“捉拿奸細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