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的笑容消失了:“你們是來掃興的麽?”
錢飛斟酌着言辭,說:“我不吃人肉,我也不喜歡看到你吃人肉。在我們那兒的習俗,殺人吃肉是很重的罪。”
胖子大笑說:“别那麽生分,我也是從舊大陸來的,舊大陸是什麽德行,我和你一樣清楚。所以我要來,我就是乘這條船來的。”
錢飛的心頭一松,也有些失望。
合着新大陸就真是什麽都沒有。連這麽個奇特的吃人怪物,也是乘遠洋船來的。
錢飛說:“那你應該明白,人類不會允許你這樣做,你的做法是取死之道。”
胖子更開心地笑起來:“道友你别那麽緊張,你找個地方随便坐嘛。什麽很重的罪、什麽取死之道,那都是舊大陸的舊玩意兒了。這裏是什麽地方?是新大陸。沒有規矩,沒有王法。你來到新大陸,難道不就是爲了做些原本不敢做、做不成的事嗎?在這裏,誰還管得了我們?”
錢飛随口問道:“所以在靠近近海的時候,你就已經忍不住了,開始吃人?”
胖子說:“當然。既然看到了陸地,那就是已經在新大陸地界了,舊的規矩都不管用了。無論有什麽想法也不需要再忍。凡人的朝廷都在舊大陸,火山寺的秃驢們也在舊大陸,他們都管不到咱們了。”
火山寺不僅是五大正派之一,而且習慣于關心周邊凡人的安危。看來這胖子在火山寺武僧的手裏吃過虧。
錢飛的臉色越發難看:“我能管你。”
胖子哼了一聲:“你也管不到我。你沒有那個權威,也沒有那個資格,你都說不出你爲了什麽來管我。你說我做的事不合道德?在新大陸沒有道德,更……”
寒光一閃,他的腦袋飛了出去,在房頂上撞了一下,才落到地上。肥大的無頭身軀更像是“流淌”似的癱在了地上。
是陳夏華終于忍不住了。
她沒有真氣流溢,所以胖子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裏,然而這台戰甲的輸出功率可以達到冶純境界後期。戰甲的弱點是施展不出仙術,正适合這種用力量與速度突襲的場合。
錢飛本來還想問問這妖物是怎麽修行的,年輕時經曆如何,很好奇像李木紫那樣不可思議的奇特出身怎麽還會出現。不過既然陳夏華出手了,他總不能爲了這點小事責怪自己的老婆。
正好可以看看這妖物死後所現出的原形。
黑血的痕迹逐漸鋪開。血液的顔色是漆黑的,不僅是因爲光照昏暗,也不僅是因爲泥塵肮髒的木地闆滲血,它本身就特别地黑。
錢飛彎腰在指尖上沾了一點,發現血液中有無數的煤灰靈石。
在一灘黑血的中央,甚至還有星星點點的閃亮,都是些大約一兩克拉重量的鑽石。
居然是以碳元素入道的,很像黑石山的功法。
這種靈石看起來像是天賦很好,但修行不認真的結果,所以不是凝結成整塊的煤炭形态。那不是個正經的黑石山宗門弟子,可能僅僅是在修行中獲得了一些與黑石山功法有關的機緣而已。
等了一會兒,屍體肉堆還是維持着原樣。
錢飛突然明白了。
并且感到一股突如其來的反胃,從剛才開始聞到惡臭、見到白骨、見到烤肉一路惡心感覺加強上來,都沒有這一次來得強烈。
雖然客觀的光照沒有變化,烤肉架下的火仍然在哔哔啵啵地燒着,但在心情上,錢飛卻覺得仿佛周圍一下子暗了下來似的。
他踉跄退了一步,捂住嘴。
陳夏華連忙湊過來:“錢總,你怎麽了?”
錢飛擺擺手,沒有真的嘔吐出來:“我沒事。我隻是有了一個讓人想吐的想法。”
陳夏華攙住他的手臂,毫不猶豫地說:“請告訴我。”
錢飛指着那屍身說:“那個人是人類。”
是人類,不是什麽妖物。
他和陳夏華一直到剛才爲止,都是被先入爲主的想法誤導了。
不過,村裏人把這個胖子當成妖怪,也顯然不是因爲糊塗。
怡然自得地住在這種垃圾環境裏,不穿衣服,愛吃人……錢飛上了這條廢船,所觀察到的一切景象,都與“是個妖怪”的判斷不相違和。
一旦想到這玩意居然是人類,違和感才猛地在胃裏掀了起來。
不過這也解釋了剛才所有的“奇特”現象:當然他不需要等到冶純境界才化形,當然他的真氣流溢完全不是妖氣,當然他是從舊大陸乘船過來的。他本就是個人類嘛。
錢飛苦笑着回想起了李木紫曾經激動地說過的話,大概意思是:你們人類不用把壞事推到妖物身上去,最壞的壞事都是你們人類自己幹的。
隻不過人類潛意識裏的傲慢常常會逃避這個現實。
這個人是人類,他在舊大陸的時候不敢胡來,到了新大陸之後,就急不可耐地去享受“自由自在之樂”了。
更妙的是,他的道德觀念居然還很迂腐,好像認爲道德是一種籠罩在舊大陸上空的紗幔似的,能把有罪之人明正典刑。
離開了那個“紗幔”,他以爲自己擁有了不敗金身,不再懼怕任何好人。
這倒也罷了。他難道就沒有在狂歡之中想到過,他還得懼怕除他之外的壞人嗎?
陳夏華掀開鳥嘴面甲,臉色也白得像紙:“人到了新大陸,就變成這個樣子。司馬吞蛟到新大陸來,到得比他還早……”
錢飛摸摸她的臉,柔聲說:“人壞不能全怪大陸。那村子裏的也都是人,誰是堕落成這個樣子的?司馬吞蛟也不是接受了什麽特殊的詛咒才在新大陸變壞的。”
剛才在來路上,錢飛夫婦也曾橫穿那個新建的村子。
錢飛注意到了,村子裏的土路都掃得很幹淨,垃圾集中堆肥。
田地裏已經種上了水稻,這些田地可能是放火燒掉森林而開辟的,看來村人們希望在入冬之前收獲一季。
還有嫩黃色的小雞仔在雞圈裏跑來跑去,像是用渡海運來的雞蛋孵出的,被垂髫少女精心照看着。
那簡樸勤勞的景象,與這船上的肮髒腥臭大爲不同。
錢飛真心希望村人們可以成功收獲一季水稻,存下糧食,平安度過下船後的第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