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身體内究竟是不是“無人之境”,這倒還真是個适合打機鋒辯經的好話題。
他們可以感到周圍在慌亂,在焦急地調動着法身内部的資源,兵刃在忙碌地追趕圍堵,但完全無法阻擋他們。
每到一處,就有一位羅漢留在那裏。
不過,這也是火山寺功法的特殊之處。錢飛如果保持着人身鑽進别人的法身裏,雖然也能破壞一通,但也無法如此精準地認出“眼耳鼻舌身意”這樣的概念。
最後,隻剩下修忍師太和淨草在一起。
這一處奇怪的地方仿佛是很多氣球在碰撞,每個氣球都在叫嚷:
“你們在哪裏啊?”
“是什麽人啊?”
“我可要不客氣了。”
“你們快走啊。”
“我……”
“你……”
“嗚嗚……”
周圍聒噪得簡直像個被土匪突襲的廟會集市,淨草的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聾了。
嗯,這裏是舌識處……
淨草扯着嗓子問:“然後該做什麽?”
修忍豎起一根手指,讓她安靜。
忽然,從法身内的遠處,傳來苦海大師的渾厚吼聲,回蕩在法身内部,撞破了舌識處的聒噪:“喝!”
其餘的火山寺羅漢齊聲應道:“喝!”
苦海大師念誦道:“萬相皆虛妄,清靜無煩惱。唵!”
緊跟着,是清塵的聲音傳來:“嘛!”
修濟:“呢!”
清善:“叭!”
修明:“咪!”
他們連續得極好,幾乎就像一個人在念經似的。最後是淨草身邊的修忍念誦道:“吽!”
同時,她踢出一個鞭腿,把那一堆“氣球”踢爆了一小半。
如同天地一般宏偉的整個法身都劇烈地震顫起來,周圍的刀槍劍戟原本還在湧來,動作都停止了。四面八方的實體都在痛苦地痙攣,所有剩餘的“氣球”都鼓脹起來,發出言語不清的嗫嚅聲。
修忍笑說:“我這一腿故意踢得輕了,爲了留給你試試手。”
淨草眼睛一亮,明白自己該怎麽做了,以同樣的招式一個鞭腿:“吽!”
嗫嚅聲戛然而止。
痛苦消散、煩惱消散。
周圍豁然開朗,清新的空氣湧進這個“寶箱”法身,不,是法身本身散落撕裂。
淨草回到了熟悉的天空下,回到了包圍圈的陣法之中。
勁風把雨絲吹得幾乎像是橫向的,把僧衣衣袖吹得獵獵作響。
光輝閃爍的靈石碎片在這風中被吹散了,吹向遠方。
淨草感到目眩神馳。
她還清楚記得在她是融密境界的時候,一次面對兩個真人,絕望到被吓哭了。那是一輩子的恥辱。
當時如果是隻有她獨自一人面對強敵,可能還不至于被吓成那樣,但是想到紫紫還有錢飛他們都指望着實力最強的自己保護,而自己當時卻想不到任何辦法去護得他們周全,那種退無可退的絕望才是最難熬的。
現在呢?“唵、嘛、呢、叭、咪、吽!”一個真人就這樣沒了?
正是因爲火山寺功法沒有法身,所以羅漢們可以在很小的範圍内聚在一起,将力量集中起來,像一把戒刀捅進一頭豬的脖子。
一個真人突然面對七個羅漢的突襲,這個真人完全沒有類似的經驗,而那七個羅漢卻早有準備、配合有度、直奔要害。回頭一看,這樣的結局完全不奇怪。
在淨草發呆的時候,感到頭皮一痛,定睛一看,是修忍在鬧着玩地拽拽她的頭發。
“讨厭。”她用力揮開師叔祖的手臂。
修忍笑說:“不要發呆,不要發呆,趕快跟上,下一個在等着我們。”
“寶箱”真人是守在持旗人旁邊的,下一個就該是持旗人了。
淨草知道,那必是在附近陣旗的位置上。
成爲羅漢之後,她已經能夠從風的流動體會到地脈的流動,也能猜到陣旗的位置,更能感到在陣旗的方向籠罩着一團更爲狂野的風暴,從那裏散發出強大的真人威壓。
強大……其實不算特别強大,大概實力有苦海大師的一半左右,至于說跟七個聯手的火山寺羅漢相比嘛。
呵呵。
不過,淨草仍有疑慮:“那一團風,是新風樓的真人吧?他的法身是氣态的,怎麽搞?”
修忍覺得奇怪:“這有什麽好問的?進入其體内不是更容易了嗎?”
淨草來不及細想,已經跟着前輩們沖了進去。
在風之法身的内部,非常熱,氣态化的金屬鋅,挾裹着其它的空氣,在無情地盤旋。
誤入的鳥兒,骨肉都被蒸發。
淨草的實力較弱,很慶幸自己大手大腳糟蹋錢,現在身上這件僧衣不錯,有一定的護體之能。
而老僧們都是粗布僧衣,需要憑借自己的真氣護體,消耗不少。
新風樓雖然不是大宗門,但也有千年曆史,傳下來的正統功法攻守一體,比剛才那個莫名其妙的“寶箱”真人要厲害多了。
然後淨草驚訝地發現,自己真的能認出這團無形熱風内部的結構來。
眼識處、耳識處、鼻識處……
風是無形的,但是通過真氣流溢的節奏、通過金屬鋅的溫度和密度,在這團風之中形成了不斷變化的節奏。
因爲沒有什麽擋路的存在,所以要害反而成了全敞開的,七個武僧直奔六處要害,比剛才在寶箱内還要容易一些。
風聲變得雜亂、凄厲起來,溫度變得更高,看來這位新風樓真人也感到了不妙。
這次換成清善大師雙手合十,第一個喊道:“唵。”
然後他原地飛速地旋轉起來,旋轉到整個身影都是模糊的,攪動附近的空氣。
緊跟着是修明:“嘛。”
然後淨草也自然而然地理解到該輪到自己,因爲敵人的經脈流向就是如此訴說的。
她與身邊的修忍一起喊道:“呢!”一同開始旋轉攪動。
随後緊跟着,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僧人念誦:“叭,咪,吽。”
深沉的念誦聲音突破風聲,在風中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