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頭巾摘下,從容地重新在頭上裹好。
黑色帶着綠光花紋的紫郢劍飛到她面前,左右搖晃着。
李木紫知道紫郢劍想要什麽,從袖口裏掏出一個小淨瓶,就是内藏錫粉、用于協助控制紫郢劍的那個淨瓶。
她将真氣注入淨瓶之中,就像剛才控制紫郢劍的行爲那樣,試探着說:“留下跟着我吧,不要回去了。”
紫郢劍對着她的玉手直刺過去,她不得已松開手,紫郢劍把淨瓶貼在身上,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南方飛去,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李木紫:“……”
看來要想把邪派的重寶賴着不還,并不那麽容易啊。
人家既然敢借出來,就有收回去的兜底辦法。
已經殘廢的李鶴西挂在她的手上,好像在說話,但是已無真氣,話語聲被風聲遮掩。
李木紫湊近他,大聲說:“你在說什麽?”
李鶴西喊道:“你以爲打敗了我就足夠了嗎?還有四十三個真人包圍着靈霄殿,你們隻不過多活幾天罷了。你以爲打敗我顯得你很有本事,但你的小聰明已經關上了整個宗門的求生之門。”
李木紫微笑說:“那都與你無關。”
李鶴西吃驚于她的無動于衷:“怎麽可能無關?現在你是掌門了,宗門的興廢扛在你的肩上,再由着你自己一人的性子做事,還合适嗎?”
李木紫很有禮貌地說:“宗門将來該向何處去,我身爲掌門自然會有計較。但你隻是個囚犯,沒有過問的資格。”
這話是真正地把李鶴西給噎住了。
他已經做了三十多年掌門。
像李木紫這樣的年輕人,從記事開始就隻知道李鶴西擔任掌門的靈霄殿。
錢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也是隻有這個印象。
靈霄殿整個宗門,整整兩代人,都被他那古闆、剛硬、帶着幾分傲慢霸道的性格所影響了。
在三年前離開宗門的那一天,李鶴西也還是掌門。
在内心深處,他還有一種“我隻是暫時離開宗門、外出旅行,沒有卸下掌門之位”的感覺。
今天,在他回到宗門時,也很自然地對着徒弟們發号施令,把整個宗門視爲自己可以輕松把握的資源。
不過李木紫偏偏就要打破這個印象,紮心地強調:你已經隻是個囚犯了。
接下去,她問出了一直想問,也是整個宗門上下都一直想問的問題:
“師父,三年前你爲什麽要殺死本宗門兩位真人,投靠司馬吞蛟?”
李鶴西臉色陰沉,表情藏在陰雲的陰影之中,不肯開口。
李鶴西在過去确實與鶴伴園關系不錯,他自己在冶純境界所使用的金屬真氣也是鋁。
不過李木紫不認爲那就是他不顧一切投向司馬吞蛟的理由。
畢竟,當初鶴伴園隻不過是個喜愛飼養仙鶴的休閑宗門。與李鶴西私交融洽的那三四位姓司馬的道友,現在已經被司馬吞蛟殺得幹幹淨淨。
在這一層關系上,李鶴西不去找司馬吞蛟給自己的故友報仇就已經很奇怪了,遑論去做司馬吞蛟的手下。
李木紫的語氣更柔和了一些:“事情都已結束,你可以把一切都說出來了。在這裏除了你我之外,沒有外人。”
這裏确實是高空的雲層之中,無論距離蔔延太的一夥人,還是距離靈霄殿所在的小山,都很遠,風聲也遮蓋着他們的言語。
李鶴西嗓音沙啞地說:“你這是在審問我嗎?”
李木紫恭敬地說:“師父,孩兒隻是想理解你。”
“哼,你遲早會明白的。”
“很想明白師父的深意。”
終于,李鶴西長歎一聲,說:“一輩子做好事,是很難的。很多時候得不到回報。而且我們整個宗門都是這樣。”
李木紫見這話頭是有門兒了,就順着他的話說:“雪岩城、火山寺也是。”
李鶴西說:“不,你不懂。像是雪岩城、火山寺,都是把門一關,對于天下的不平事不去理睬,除非真的鬧到他們自己的地界。我們靈霄殿爲什麽不能那樣?就因爲我們的功法剛猛、性格不那麽冷靜,所以我們不能坐視不管,所以我們就得是勞碌命?”
李木紫點頭說:“沒錯,我們宗門裏很多人都這樣想。”
通過這種對話方式,她引導師父繼續打開話匣子。
“呵,你自己大概不這樣想。你是個天賦異禀的孩子,任勞任怨,做事總是比他人周到。我倒是了解你,你能扛住這許多苦勞,無非是因爲你有極強的權力欲。今天以二十出頭的年紀爬到掌門之位,你一定很滿足了。”
李木紫笑而不答。她不忌憚掌控權力,不過她更喜歡永恒的道德難題。
現在她非常想要知道師父的心路曆程,相比之下掌門之位的吸引力可不算什麽。
李鶴西喝道:“但是,你接下去打算當八十年、一百年的掌門嗎?連續幾十年擔任掌門,那和連續幾十年做勤雜工清掃靶場也沒有什麽區别了。
“你的人生再也沒有可追求的東西,隻有一群人催着你去做他們想要的事。
“你也無法再去掌控更大的權力,也沒有希望長生不老。
“你隻能做好事不求回報,隻有付出,沒有回報,等于是全天下的人都在毫不客氣地壓榨你,就因爲你是個好人!”
李木紫緩緩地說:“更大的權力也是有的,例如你可以試着做一統正道的領袖,讓琉璃宮、雪岩城他們都成爲你的部下,挾此餘威,你又可以去讓黑石山、灰白府臣服,把他們改造成好人。”
李鶴西笑了:“你果然是個内心不安分的年輕人。不過,即便不用我說,你也可以想到,從試圖吞并琉璃宮、雪岩城開始,那已經就是開始做壞事了。”
李木紫柔聲說:“你不去做,并不僅僅因爲是這個理由吧?”
言下之意很是諷刺:你殺害本宗門兩個真人,又帶着大軍前來攻打,這些事你也能做出來,你不是個不喜歡做壞事的人啊。
不過她說得非常委婉,關鍵是不能打斷師父傾訴的思路。
在這種時候,一定不能給師父壓力,要讓他老人家處在心理放松的環境下,把内心的秘密問出來,是她最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