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發紅的雙眼當中倒映着那個跌坐在地上的女孩,她己經沒有地方再逃了,從那表層的記憶當中,一路逃到這潛意識的最深處,而林恩在看完她所有的經曆之後,他也己經明白了這個女孩的來曆。
她就是那過去一切的縮影。
是承載着那些己經被忘卻在冰面下的苦痛記憶的她真正的潛意識。
她的模樣依然保持在墜入大海前的那個時間段,她的身上依然帶着那個時候鞭撻之後的傷痕,她的臉蛋髒兮兮的,那雙眼睛依然是空空而無神。
林恩的目光擾動着那劇烈的情緒。
而這也是他痛苦的地方。
因爲他之所以敢深入到這個地方,就是因爲他知道,如果真的沒有辦法改變她的執念,他還有另外一種一勞永逸的方法救回他的人偶小姐,那就是将她的整個潛意識全部抹除,讓她與這痛苦的過往徹底地決裂。
而這樣的話。
那就再也不需要受到這潛意識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了。
可是……
他終于是慢慢地擡起了手中左輪,那湧動着初誕者之力的槍口一點一點地在他目光的動蕩和撕裂當中對準了她的額頭。
那一瞬間。
他握着槍的手顫動。
因爲他突然發現這一幕像極了在那個莊園,她的父親擡起了手中的槍,對着那個可憐的人。
“林恩!我不知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麽,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還有其他的辦法能夠去改變她的認知,你也絕對不會選擇做這樣的事情,因爲你知道嗎?你是在對她的整個過去開槍,這也許确實是一種方法,如果你真的能夠下得去手的話。”
艾雯爵士平和地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特别是在你看到了她的整個一生之後,你又是否能夠鼓起勇氣,徹底地爲她的過去畫上句點。
因爲過去的她本就想死。
如果你真的能夠給予她以死亡,那或許,也是對她過去最後的交代了吧。
黑暗中長久的寂靜。
隻剩下了那個拿槍的少年,目光動蕩地指着那個小女孩,她擡着頭,迎着他的槍管,那縷靈魂的絲線與他的小拇指緊緊地相連,她仿佛依然和那個時候一樣,眼裏沒有畏懼,也沒有光彩,空空的仿佛填不進去任何的東西。
林恩放在扳機上的手指微微地顫動。
久久地黑暗中。
他看到那個小女孩慢慢地擡起了自己的手。
她的眼中似乎帶着那麽一絲的空妄和迷茫,她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做出了那樣一個拉鈎的動作。
那縷鏈接在小拇指上的靈魂的絲線,在那一刻清晰的晶瑩如珠。
砰——
槍響打破了整片黑暗的寂靜。
……
……
槍聲久久地回蕩着,首到它慢慢地消失在那黑暗當中。
那把落在地上的槍一點點地化作了光點消失于了無形,他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樣閉上了眼睛,他終于還是沒有下得去手。
盡管他知道。
如果能把她這個潛意識的陰影抹消掉,那他的人偶小姐說不定就能夠蘇醒。
可他還是無法讓自己做到絕對的理智。
因爲這算什麽呢。
在看過那整個一生所有的經曆之後,再毫不留情地将它們終結,用殺死她的整個過去來拯救她的未來,他做不到,他成不了那個劊子手。
“爲什麽不能讓我早點遇到你呢。”
他低着頭,落魄地坐在那黑暗裏。
“如果我能早一點出現在你的人生裏,我又怎麽可能看着你經受那樣的苦難呢。”
他沉默着。
就像是要被那無數的陰影所吞沒。
那個小女孩空空地哆嗦地癱坐在那裏,她望向了他的臉頰,那白色的發際下的臉龐上,仿佛有那麽一絲水滴一點點沿着下巴滴落而下,她伸出了小手,望着那滴滴落在在她手心的晶瑩,恍惚地久久地望着。
那一刻。
林恩猛地擡起了頭,他用袖子一把抹去臉上的水漬,就像是一瞬間做出了什麽決定。
他仿佛就像一下子變了一個人一樣,伸出手用力地一把将那個小女孩抱了起來,目光尖銳地望向了那腳下動蕩的黑暗。
“艾雯大哥。”
現實當中的艾雯爵士仿佛聽出了他聲音當中那突如其來的堅毅和某種決心。
“你說。”
“我想确定一下,在我們失聯的這段時間,現實當中過去了多久?”
“大概不到一個小時,潛意識當中的時間流逝和現實當中有很大的差距,你問這個做什麽?”
“那是不是說,隻要越是深入,那我所經曆的時間與現實相差的就越大?”
艾雯爵士的心裏突然無來由地出現了那麽一絲不安。
他的眉頭緊皺道: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所以這也是深入潛意識最可怕的地方,因爲也許現實當中隻過去幾個小時,你在那裏都會迷失了幾十年,你問……這個做什麽?”
那邊許久地沉默了下來。
終于。
他再一次聽到了林恩的聲音。
“那就請給我一段時間吧,艾雯大哥, 我知道我改變不了那些過去早己發生的事情,我也無法扭轉那些苦難,但是如果我最終一定要抹除掉她過去所有的人生才能救回人偶小姐的話……”
“那至少讓我給她一個完整的一生,一個不會有折磨和苦難的未來。”
那一刻。
艾雯爵士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立刻就意識到了他想要做什麽。
“林恩!!”他幾乎是立刻急切道:“你要想清楚,這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你知道下面那是什麽地方嗎?!你會迷失的!你會分不清真實和虛幻,一旦你迷失下面的心海,那可能對你來說,就是無數年的彈指一揮!"
“林恩!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林恩!”
鏈接斷絕了。
那漆黑的潛意識的最深處。
林恩的目光似乎帶着那前所未有的堅決,那個小女孩死死地蜷縮在他的懷裏,那漆黑的心靈的亂流就像是狂風呼嘯地吹動着他們的墜落。
他緊抱着她,突破了那心靈所能蔓延到的最深處,帶着她墜入了那無盡的失卻之海。
越是墜落。
時間的代差也會變得越大。
這裏己是意識流最混亂的深層的海域,這裏己經不再是屬于她的心靈的領域,他們真正地踏過了那面牆。
也許真的無法改變你的過去。
因爲那個時候你沒有我。
但至少在未來。
在那無盡的時間當中,我都能夠陪着你,我能陪着你一點點地長大,陪着你走完這一生,和你一點點老去。
那一刻。
無盡的靈能和初誕者之力從他的目光當中蔓延了出去。
在那漆黑的失卻的深海的最深處,一個隻屬于他們的世界,就像是一個華麗的夢境,一點點地誕生着。
……
洶湧的浪濤擊打着礁石,無數的海鷗的長鳴,映照着那個午後摧殘的日光。
那滿地油污的海岸邊,無數的魚兒撲棱地張着魚鰓,就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個苦難的歲月。
大海的波濤将她吹到了岸邊。
就像那個時候一樣,她的手指動了動,茫然地擡起頭,望着這個劫後餘生的世界。
隻是那一刻。
有那麽一隻手向着她伸了過來。
他身後的陽光照耀着她睜不開眼睛,他那高大的身影掩映在那在背日的光影,他帶着高腳帽,就像是一個年輕的紳士,她不知道爲什麽這樣的一個紳士會出現在這滿是污染的海岸邊。
隻是他向着她伸出了手,就像那照耀在身上的暖和的日光。
“你受了傷嗎?”
“如果需要幫助的話,我可以送你去醫院。”
他蹲在她的面前,眼睛就像是星辰一樣。
就像是時光在這一刻展露出了一個新的分支,遠遠地蔓延向了一個看不到未來的全新的軌迹。
午後的陽光格外的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