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急不緩地說着。
每走一步。
腳下都有猩紅的藤蔓在穿刺而行。
但林恩依然不爲所動,反而笑的格外清澈,道:“怎麽?就不怕觸動我意識當中封印的那個怪物?”
那個少女笑眼盎然,道:“如果真的這麽容易就能觸動的話,你也就不會一直拿這件事情來威脅我了,畢竟我們都不傻,不是嗎?”
緩緩地。
她走到了林恩的面前。
林恩沒有任何的動作,不是因爲他不反抗,而是因爲他周圍的空間早已被那個少女所禁锢。
“讓我看看。”
“你到底是什麽。”
她的雙眼眯了起來,伸出的纖細的手也在他的注視之下,嘩啦啦地轉變爲了那扭曲的布滿了囊腫的血肉之手。
那扭曲的血肉之手,靠近了他的眉心。
可也就是在那隻手即将伸入他的頭顱的那一刻,林恩的臉上卻是猛地露出了一個詭秘至極的笑容。
就像是一場盛大舞會的開幕式。
那個時間的最後一粒沙。
也在同一顆,悄然地從沙漏中落下。
“這不是,已經來了嗎?”
林恩溫柔地和她說道。
一瞬間。
那個少女臉上的表情大變。
沒有任何預兆的,周圍那本該平靜的血霧惶惶地湧動了起來,就像是突然之間被人浸入了漆黑不見底的深潭,全身忍不住的戰栗和窒息。
仿佛每一個葉子,每一根枝條,每一朵花蕾,都感受到了那飄零而下的霜。
她猛地轉頭。
可是剛才那個還站在她面前的林恩,卻已經是消失不見。
周圍是那般的綠意盎然,鳥語花香,清晨的露珠在葉子上輕輕地滾落,遠處有小鹿在林間飛快地跳動,頭頂有細碎的陽光從枝葉中投射下來,一切都美好的就仿佛是一片夢境。
可是她臉上的表情卻是蒼白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投影……”
她呢喃着。
而她也終于明白了那個人類在等什麽。
可是不對!不對!
他明明是巨像之心,這一點是絕對不會錯的,因爲也隻有巨像之心,才能夠在和萬機之神對峙時期召喚出巨像的虛影降臨,也隻有巨像之心,才能夠在這個鬼地方抵禦住那恐懼投影的幹涉!
可是爲什麽還會出現這些?
因爲這個場景她真的是太熟悉了,因爲就在三千多年前,當時的她就在這片林間谷底,親眼目睹了那黑暗的籠罩和滲透。
一切都在燃燒!
一切都在腐化!
她張開了遮天的樹冠,将整個世界都庇護在她的臂彎之下,她讓孩子們快跑,她讓臣民們躲起來,她讓天上的星星都藏入她的枝葉。
然後是整個蒼穹!
她看到那片遙遠的星空在她的眼前一點一點地熄滅,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黑霧在她整個世界的上空鋪開。
看到了那顆猩紅的眼。
她猛地顫抖地擡起頭,從枝葉灑落下來的陽光,不知何時已是變得一片黯淡,天空中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了什麽,她伸出手接住,卻是發現那是不飄零的灰燼。
被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恐懼,在這一刻如血泉一般隆隆地展開。
她也确實和林恩說的一樣。
她不過是在用不屑和輕松來僞裝自己面對那片災變時的恐懼,而當它真正的降臨,當它真正的沖你而來,一切的絕望都會在頃刻間被喚醒。
“不!”
她猛地咬着牙,飛地向前奔跑。
不停地在森林谷底當中穿行,而在她的身後,是不斷蔓延而來的遮天蔽日的烏雲。
猛地沖入了一片空地,她顫抖地擡起頭,眺望向了那片熟悉的故鄉。
就像當時一樣。
那顆代表着生命與自然的大樹,展開了她那遮天的樹冠,然後便是熊熊的燃燒,從每一片枝葉,到每一朵花蕾,燃燒着那漆黑的火,在整個世界灑落下那無盡的灰燼。
她空洞地擡起頭。
遮天的火光在她的瞳孔中燃燒。
漆黑的烏雲,熄滅了整個天空的星辰,隻有那火光照亮了整個燃燒的世界。
而遠處的那棵樹。
就是她自己。
這場火燒了有一輩子那麽漫長,這也并不是一種尊重,因爲其實她早就已經知道了那片黑暗的降臨,因爲她每天都能看到星星的熄滅,而每一次熄滅,都代表着一個文明的滅絕。
她避世不出,謹守自然。
就像她天真的以爲,隻要自己不去招惹它們,那它們也将不會在她所守護的林地降臨。
但事實卻證明。
那時的她到底是多麽的天真而可笑。
而她也不斷地告訴自己,自己現在看到的隻是幻影,是這個空間将她内心當中最恐懼的事物投射出來的假象,可是眼前那真實的一幕幕,卻是不斷地讓她回憶,讓她将自己鎖在三千年前的那一幕。
她知道這場火還要燒很久很久。
久到她燒盡自己,拼着最後的生命,将林地裏所有自然的子民,全都送向那遙遠的依然還明亮的星空。
就像她曾經看到過的每一顆熄滅的星星。
而她。
也将注定成爲其中的一員。
她呢喃着擡起頭,眺望着那一座座由曾經的她編織出的自然的方舟,望着無數的自然的生靈,在她急切的命令之下,吹響那背井離鄉的号角。
裏面承載着每一隻小鹿,每一隻飛鳥,每一朵花蕾。
浩浩蕩蕩地。
在她最後的一搏中,沖破那燃燒的天際,駛向那遙遠的天空。
而她也終于是記起。
爲什麽自己會墜入那座地獄,爲什麽自己會那麽的絕望和恨。
她的瞳孔顫抖了起來。
“不……不……”
“不能逃!!”
她沖上去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歇斯底裏地着想要阻止。
轟————!
爆炸的碎片,就像是無數的灰燼,灑落在了整個渙散的瞳孔中。
就像是一座座煙花。
那拼盡一搏的逃離,那代表着最後希望的方舟,就像三千年前一樣,就在她眼睜睜地注視之下,在那片黑暗的侵蝕中,轟然碎裂。
所以才會恨吧。
所以才拼着就算是墜入地獄,就算是燒的隻剩下一顆燃燒的種子,也要掙紮着爬起來。
那是那對過往一切的否定。
對曾經天真的自己徹底地切割與斬斷。
但其實她是知道的。
就算那一切的方舟沒有在她的眼前毀滅,整個世界也将注定凋亡。
而她的确沒有死的像賽博那樣壯烈,因爲即便是到了最後,她都沒有那個能力,向着那黑暗發出拼死的一搏。
她死在了……
那綿延的燃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