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等公子望向秦長青,并深深地作了一揖,苦澀地笑道: “要不是今天十弟幫忙,也許我們這輩子都沒機會與父皇這麽親近。“
“我們愧爲皇家長子。”
秦長青抱拳答道:
“諸位過謙了。”
“我說過,既然是家宴,那就應該有點家的感覺。”
“大家都看到了,父皇比起之前衰老許多。身爲父皇子弟,我們要擔負更多,至少不要再給父皇增添麻煩了。”
“雖然我們是帝國公子身份,但我們并非以正正當的理由繼承這個職位。”
“或者說…”
“我們也該證明一下自己的時刻了。”
說罷。
秦長青朝着在座的諸人施以一禮,轉身而去。
留下的人滿臉疑問,
不明白秦長青所說是什麽含義,
畢竟他們的宗籍乃父王親封的;而且既然他們已成爲了帝國公子的一員,又要怎麽去證明自己,以什麽名義證明自己呢?
他們摸不着頭腦。
公子高等幾位公子互相看了一眼對方,眼睛中都帶着幾分疑惑。
他們似乎揣測出了一些道理,但卻不敢确定。
不過……
這種可能性真的有嗎?
他們的脈搏不由加快。
假如萬一成真呢?
涼風刺骨,學宮已經無人,先前的混亂已被清理幹淨,仿佛那場熱鬧隻是一個夢的景象。
…
而在鹹陽宮外。
嬴政未睡。
腳步在殿外徘徊,眼中滿含憂色。
其實在聚會開始時他就已在附近,
聽公子們談論便決定不打攪,而是一邊在門外靜靜 ** 。他對他們辯論的内容并無太大興趣。
直到聽見秦長青說話。
大秦當務之急确确實實是錢财問題。但除了李斯,風去疾,與少府騰等幾個内閣大臣外再無人知情。而秦長青又是如何知曉此事或是揣度的?
另外...
讓北遷大軍定住北方邊境,實是國家迫不得已才作出的選擇,但是,知曉此事實情的隻有極少數官員,而秦長青又是如何幾過幾言片字就推導出來?
更進一步地說...
提到嬴政未曾注意到的要點: 秦人老一輩!
寒氣逼人,嬴政踱着步于秦宮外庭。一股寒流似乎從脊梁骨中爬上他的後背,冰涼透心的冷氣令人顫栗。老一代秦人使秦國在曆史上經曆了數個世紀風雨依舊屹立不倒。
秦國,不論遇到多困難的局面都能堅挺度過,正是因爲這些世代傳承的秦國老人的支持。隻要他們還在,秦國總能找到生存并越來越強盛的機會。
可現在?
随着衆多老兵的調動,留守的還有多少這樣的老一輩秦人?假使沒有人提醒他的話, 可能他就無法意識到秦族竟然被他逐漸拆解,連最後的一線生機都将不複存。
要是國家一旦出亂子,秦政必将失去最後支柱,在 ** 叛亂方面失去所有信心。
如何維持大秦帝國?!
念及于此。
嬴政不禁感到一絲後懼。
忙碌的各種策劃,他差些喪失大秦國脈。
這是何等的諷刺!
回到宮内.
嬴政重新坐下,并下令:”傳内史官...還有宗正來見。”
不一會兒.
内史官嬴騰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面對威嚴凜然的臉龐,嬴政單刀直入道:“告訴我現在秦國内部還能有多少老派的原秦國人?” “還有,自建國後,共征召了多少他們?”
聽到提問後,嬴騰神色微變。
随之一聲歎息: “陛下,微臣雖不能明确統計,但也猜測秦國内所餘老一輩原住人口約占比不足兩成,約爲一百萬人。而其中又大多數是老、弱、婦女等;而其他的民衆則是最近十年來從東方遷移來的百
“當年朝廷爲了穩定民心,實行中原和舊楚地區輕征徭役,因此後來的主要徭役依然落在了關中的老秦人身上。至于遷入關中的山東六國的貴族和平民也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免除。”
“此外……”
嬴騰身體一顫,繼續說道:“最初朝廷确實征召了一批遷入關中的六國貴族和普通百姓,但自大秦滅六國後,爲了修建骊山皇陵,很快就在不到十年時間内聚攏了十餘萬名來自六國的勞役犯。此外,還動員了十幾二十萬來自東方六國的身體強壯的男性進行工程建造。”
“後來爆發了黥布的叛亂事件。”
“骊山内那時已經積累了約十萬的勞役犯,加上那些來自六國的貴族勞力。爲了防止更多叛亂的發生,并遏制該地作爲鹹陽周邊不安定因子的可能性,朝廷才決定不再動員六國的人員參與徭役,而主要改征用關中老秦人。”
“另外。”
“在政權初期确定建設的道路中包括從鹹陽通往關内外的戰略性道路,由于關中仍然是當時的重要政治與行政樞紐,這些項目的工期十分緊張,在六國的人口尚未全部遷往其他地方之前,朝廷隻好征發當地的關中老秦人。當時規劃的路線共有三條。”
“第一條是通函谷關的道路;第二條連接函谷關至齊燕方向的幹路;第三條通往吳越的道路。”
“在這過去的六七年間,三條路線的基本設施大多完工。但尚未休養生息的老秦人又要因前次對百越作戰的失敗承擔更多的職責——爲了确保糧食供應的無阻斷,新的道路規劃再次将老秦人群體推上了舞台,計劃連接函谷關與南方各區域。”
“除此之外,爲了抗擊匈奴,也規劃修建了一條連接上郡,雲中九原的通道,再加上内史郡十二個通向外地的道路。”
“現在的情形是……”
此時,已冷汗淋漓的嬴騰已經不敢繼續說了。“……”秦始皇冷冷地道。
在輕微顫抖中,嬴騰開口說:“現今負責修建骊山墓地的人主要是來自關中的老秦人。負責建設和維系由關 ** 發的道路工程,也是以關中的老秦人們爲基礎的。”
“這一切是因爲朝廷急功近利不容片刻拖延,且由于新納入土地的人口不适應秦國法制,時常引發民動的緣故。爲保證主要政治項目不受擾動同時又加快完成各個工程,隻能繼續抽調來自關中的老秦民衆。”
“此情況反映了朝廷的權宜之策,并未能關注具體細微的問題。”
聽完這句話,嬴政再也按捺不住怒火,重重地砸下案台:“無暇關注細微問題?正因爲憂慮新歸入國家的六國民衆會引 ** 亂,又怕他們可能造成内部問題,就可以無節制地反複動員關中的老實農民嗎?就可以反複榨取他們的體力嗎?如果沒有這次的意外發現,這種情形或許仍會無休止的繼續!你們真是膽大妄爲……”
“難道就因爲我們憂慮這些歸入的人會制造 ** ,就可以僅僅依靠老秦人爲國效力,将老秦人的士兵送到南邊或北部河流、淮河南淮北大地上,送到每一個急需穩住的戰場上去嗎?”
“難道僅因爲老秦人們忠心效忠大秦,他們甘願爲我們國家奮鬥,他們的犧牲就可以被視爲理所當然嗎?要知道幾世紀的南征北戰他們是如何一步步跟我們一起壯大起來,又是如何聽從我的号召走出函谷關踏入陌生的土地。”
“而你竟這般待他們?如果新朝安穩,老秦人們的豐功偉績本可載譽青史。但現在,舊六國人仍在密謀複興,意圖收複他們的舊國土,假如真的再次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我們該如何迎擊敵軍呢?”
“如果有兩三百萬老秦人仍在關内守護國土,那對于可能掀起任何動蕩,我們的大秦又怕得上嗎?”
此刻,在滿面怒容的威壓之下,已經跪伏于地的嬴騰渾身顫抖,絲毫不敢大聲呼吸。
然而嬴政的話并非是單純指責嬴騰的。他實際上也在反省自身,多年來忙于征戰,試圖建立起一個嶄新的強大帝國,在這個過程中忽視了很多潛在的風險。
意識到自己過于專注于構建龐大的帝國,卻沒有留意到已經嚴重透支國家的基礎力量。
統一六國後,他不忍看到天下再度陷入混亂,于是嘗試采取柔和政策,寬待六國貴族,希望能以懷柔手段使對方歸順,以減少血腥與殺戮,真正實現天下的安甯,然而這顯然是多麽天真且愚昧的想法。
戰争畢竟是戰争。
戰争免不了流血犧牲,需要剿滅敵人。
六國貴族怕的是武力而非仁德!
當他嬴政摧毀了他們的國家,奪取了他們的土地,摧毀了他們的政權,還想讓他們誠心接受新的政令,成爲溫順的子民,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假設秦國遭遇 ** 的命運,他們問問自己的良心,是否就能甘願臣服他人?
根本不可能!
然而這個簡單至極的道理,竟然他看的沒有秦長青明白。當年秦長青在骊山時就跟他說過改革從來就不是和平無痛的過程,犧牲流血是必然之路,倘若下面反抗不斷,則需嚴厲打擊直至無人再敢起意反抗。
大秦能滅六國一次,便有能力滅六國第二次!
倘若早點明悟這一點,何至于做出那些南轅北轍的事情?如今如果關中有三百萬的老秦人留守在此,那些六國殘存的勢力怎麽敢于滋事生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