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看了看四周,突然壓低了聲音:“秦兄弟,我看到你之前回答官員問題,表現得十分優秀,想必你的學問一定不錯。能否與我商量一件事?”
“何事?”秦長青立即警覺起來。
他知道阆過于熱情,肯定有所圖謀。
阆低聲說:
“可否将你的練習書寫簡和我的調換一下?我那練習簡上還有剩餘三四片,如果和你交換的話,我可以再給你半枚秦半兩錢。”
阆這是真心想要得到練習簡。
聽到這裏,秦長青愣住了。
就這些?
他原以爲阆要說出什麽事情。
結果竟是如此。
見到秦長青沒有回應,阆顯得有些着急。
“一枚!”
“頂多給你一枚錢!”
“再多了我真的拿不出來。”
“兄弟你也是讀書人,應當明白學習的艱辛。”
“我根本不想學字,隻需要記得自己的名字就好了,但父親非要讓我學習寫字。從小習武的我哪會這些,已經浪費了許多習字簡,到現在還沒有練好。”
“你知道習字簡有多貴吧?”
“學室一個月隻給我們提供十幾份,那根本不夠用。可是識字必須通過不斷練習,否則根本學不會。”
“請你幫忙一下吧。”
秦長青忍不住笑了笑,他明白了阆爲何說這些話。他在前面提到了他祖父在‘上計’考核中獲勝的事,顯然是希望借助這層關系讓秦長青願意與他交易。然而,阆終究是個年輕人,無法穩住情緒。
當見到秦長青久久不答,他誤以爲心思已被看出,于是全盤托出自己所面臨的問題。
阆可能想不到秦長青長期生活在山林中,并未想到這方面的複雜因素。此刻,他終于理解了 ** 。
“我禀清淑氣,生而秀爲士。”
“我久未入世,忘了世界本就是複雜莫測的。熙熙攘攘的人們大多爲了利益而奮鬥。”
“我其實才是個特殊案例。”
他默默提醒自己保持冷靜,同時說道:
“這筆交易我願意做。”
“但我們要訂立契約。”
别契券是用來保證交易的憑證!
在秦朝時期,進行任何交易都需要立契券。
所謂的“契券”,是一塊寫有合同内容的竹簡。上面有不同的齒痕标記,以區别不同的信息。買賣成交後,在簡牍上寫下合同内容,雙方各執一半。日後若有糾紛或錯誤出現,可以用此作爲證據,解決争議。
這契券是具備法律效力的!
法律規定,在一定時間内不可遺失此憑證。若契約遺失,則稱爲“亡券害身”,當事人會受到相應的處罰。
看到秦長青同意,阆大喜過望,立刻大聲呼喊:“各位,請見證,我與秦長青即将簽訂一份契約。”
說完,他拉過來一名名叫奮的瘦猴子似的青年。他對秦長青說:“他是奮,他的父親負責管理城中市集。讓他爲我們立約,你應該可以放心。”
“如果你不同意,我們放學後可以在他的面前簽字。”
“不必麻煩,這樣就可以了。”秦長青表示。
他能感覺到阆的真誠,但他沒想到阆會如此認真,不但讓其他學友見證,還讓經驗豐富的奮起草契券,這讓他刮目相看。盡管琅确實有些小心思,卻沒有惡意。
實際上,他也不需要太多的書寫簡。
待契約撰寫完畢并大聲讀了三遍确認無誤後,奮将契約分爲兩邊遞給兩人。
直到此時。
秦長青才真切感受到了秦國律法的嚴密細緻。
天下蒼生,生活日常中的所有細節無不在這法律的籠罩之下。
法律嚴密細緻到每一個方面!
契券到手後,阆松了一口氣。
回到了座位,他将自己的練習簡交給秦長青後說道,“秦史子,這次交易确實讓你吃虧了。書寫簡以往市價僅三錢,近日城裏價格上漲,目前售價五錢。我不是有意讓你吃虧。”
“實在是……家中實在
“我的父親今年才升爵成爲大夫,過去一直都是按‘不更’爵領取俸祿。家中本來就沒有什麽積蓄,全家搬遷到鹹陽時又花了不少錢。我實在是沒辦法,才會想到這個辦法。”
“還請秦長青不要責怪我。”
秦長青淡淡地說道:
“我已經看穿了你的心思。”
“我也曾接受過私塾教育,很清楚在這期間會有很多花銷。因此,我能夠理解你的所作所爲。但正如令史所說,日後我們要當官爲吏,你現在可以展現精明,但在官場中,官吏不能有任何偏差。當官的時候,我真懷疑你是否能堅持下去。”
“我确實想過直接拒絕你。”
阆皺眉問道:“那爲什麽最後還是答應了呢?”
秦長青笑道:
“因爲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是爲了謀求私利,而是爲了讓自己的學問更精深。我們在學校就是要掌握治國安邦的道理。”
“然而,什麽是官吏的本質呢?”
“百姓的生存之依托啊!”
“同樣身爲官員的學生,如果我們連自己問題都不能解決,怎能去解決普天下人民的困境呢?”
阆臉一紅,漲紅的臉頰時紅時白,最後向秦長青鞠了一躬道:
“兄弟,我服你。”
“在學校裏,口若懸河的人不止你一個,但你讓我感到羞愧無比,這是目前唯一的例外。我不再讓你占什麽便宜了。如果以後有什麽人給你找麻煩,我會站出來幫你,我在這方面沒其他能力,但在打架這方面絕對很有一套。”
聽後。
秦長青臉上肌肉抽搐。
哎!
算是白說那麽多感慨了吧。
阆雖然在學校待了一段時間,但仍保留了許多鄉間的風氣,依然帶着一絲土氣。
然而,這才是秦國人民的真實面目。
正是因爲契書這件事情。
秦長青和阆之間也因此結下了一份友誼。
不久,
外面響起了鑼聲。
上課時間到了。
令史再次回到了課堂中。
眼前的依然是那塊大木闆,但原先上面寫的“灋”“罰”“法”三個大字,在休息時已經被臨時記錄員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