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當初皇上去慈甯宮說了什麽，隻是那一日過後，皇後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一心盯着後宮和皇上，反倒是在三阿哥的課業上下了功夫。
但在三阿哥娶了旁門的女子爲福晉之後，皇後的身子也一下子差了起來，時常躲在景仁宮不出來，旁人随意也見不到皇後。
而年世蘭的名下雖然多了個兒子，但除了素日的母慈子孝需要她假裝，她好像也不用操什麽心。
春去秋來，時間便悄然過去了。
太醫雖然日日給她請平安脈，但當初冷宮的撞柱到底是損傷了她的底子，身子也漸漸一年不如一年。
見到娘娘每日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頌芝的眼睛都哭腫了多次。
“世蘭。”
聽到皇上的聲音，年世蘭努力睜開眼皮，隻見床邊坐着一個明黃色的身影，身上還穿着厚重的朝服。
“皇上來了。”
她的聲音透露着虛弱，和皇上記憶中的人影似乎不一樣了。
“太醫院的太醫到底是怎麽做事的，将養了這麽久竟然一點起色都沒有，定是他們沒有用心伺候的緣故，等下朕一定要好好治他們的罪。”
聽到皇上沉聲開口，年世蘭臉色未變，淡淡開口，“從前皇上說臣妾性子急，如今皇上的性子比臣妾急多了。”
聽到她提起從前，皇上的怒火一下子戛然熄滅，微微垂眸，便聽到她繼續開口說道，“臣妾這幾日做了許多的夢，也不知皇上要不要聽。”
聽到她這麽說，皇上的嘴角扯出了一道笑意，“你說什麽朕都願意聽，你知道的，朕最喜歡看你笑了。”
是啊，自從皇上把她從冷宮接出來後，不論她提什麽請求，皇上隻有一句話，“世蘭，你沖朕笑一個吧，隻要你笑了，朕便答應你。”
一開始，年世蘭也願意爲了年家、爲了年富和年興，沖皇上笑笑，但時間久了，她便不願意了。
“臣妾夢到，當年皇上并未去冷宮救臣妾，臣妾就那麽不體面的死在了冷宮裏。”
“敦肅皇貴妃，皇上明知道臣妾最不喜歡這兩個字，但夢中的皇上還是用這兩個字給臣妾封了谥号。”
聽到她這麽說，皇上眼眸中的漆黑變得更加濃厚了，但嘴裏仍開口說道，“别胡說，朕怎麽會不去救你。”
雖然是這麽說的，但年世蘭看的分明，自己在說出敦肅皇貴妃的時候，皇上的眼中甚至閃過了一絲驚愕。
她心中了然，或許臨死的人，便能看到上輩子經曆過的事情吧。
皇上盡管瞞的很好，但太後過世的時候，皇上比她預想的平靜許多，甚至很多時候，年世蘭都覺得皇上像是經曆過大夢初醒一般。
“皇上是在補償臣妾嗎？”
“還是因爲想再看到當初那個在潛邸的年世蘭呢？”
說到這兒，年世蘭的思緒飄遠，從前在潛邸的年世蘭多麽熱烈的愛着四爺啊，府裏的人都怕他，連福晉都怕，卻唯獨自己不怕。
她告訴胤禛，她會好好保護他們的孩子，她會給胤禛是生下一個孩子，年世蘭會竭盡全力地保護胤禛。
從前地年世蘭，當真是這般想的，但如今的年世蘭，隻覺得心裏好累啊。
皇上這一生沒有什麽害怕的東西，但到了這一刻，他卻有些害怕看對方的眼睛，皇帝的權勢真是一個好東西啊，世蘭爲了求他，沖他笑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都和他記憶中的笑意相差甚遠。
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自己對世蘭足夠好，是不是當初那個熱烈的世蘭就會回來了。
那麽深切的愛着胤禛的世蘭，就會回來了。
“那世蘭還愛着朕嗎？”
皇上低聲開口，這一刻，他彷佛不再像一個帝王。
聽到他的話，年世蘭不由得笑出聲來，蒼白的笑聲引起了她一陣劇烈的咳嗽。
“華貴妃當然是愛皇上的。”
這後宮的女人哪一個不是愛着皇上呢，但曾經的年世蘭已經走丢了。
她話中的意思皇帝聽的分明，紫禁城的華貴妃當然愛着皇上，但年世蘭已經不愛了。
皇上抿了抿唇，手固執着拉着她的手，因爲生病，她彷佛連手上都沒了肉感，直讓人覺得瘦骨嶙峋。
“朕從前做錯過很多，世蘭能不能原諒朕。”
皇上的聲音顯得有些幹涸，身爲帝王的驕傲，讓他這一生都沒有認過錯，但到了這個地步，便是尊貴如皇帝也沒了辦法。
生老病死，便是人間帝王也要遵循。
“臣妾已經不怨皇上了，當初，是二哥咎由自取，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放過了年富年興他們，臣妾很感激皇上。”
“皇上給了臣妾溫宜和四阿哥，讓臣妾最後的時光在宮裏活得恣意，臣妾明白皇上的心意，但皇上想要的，臣妾真的做不到了。”
皇上對她的讓步，年世蘭都看在眼裏。
但她和皇上之間隔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自從皇上對她百依百順開始，她便看出了端倪。
她跟着皇上從潛邸和紫禁城，枕邊人的性子，她如何不知道呢？
皇上透過她的臉，每次都在懷念的模樣，時間久了，便讓年世蘭明白了什麽。
聽到她這麽說，胤禛心中湧現出無比的酸澀，身爲帝王，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唯有這個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年世蘭繼續盯着皇上的眉眼，似是要将這張臉仔細地刻在自己的腦海中，愛了一世的人，哪怕回不到曾經，但在心裏到底也是不同的。
她溫柔的開口，猶如那年在潛邸時初見的時候，“皇上不要怪罪太醫，不要怪罪任何人，是臣妾自己沒有福氣，不能陪皇上白首偕老。”
“皇上已經爲臣妾讓步了太多，臣妾後來便知足了。”
“可能皇上若不是帝王，那也能和臣妾一起在民間做對平凡的夫妻。”
“能得到皇上的一點點真心，臣妾此生也無憾了。”
說到最後，她的眼中流出一行清淚，最終慢慢閉上了眼睛。
短暫的一生猶如走馬觀花一般，其實她想要的，始終都很簡單。
但世事無常，或許胤禛不是皇帝，她不是年家的女兒，一切便能不一樣了。
感受到手心的溫度滑落，皇上悲泣萬分，華貴妃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