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長孫無忌将茶杯重重頓在茶幾上,圓臉上怒氣勃發,厲聲喝道:“光天化日,衆目睽睽,汝何其蠢也,居然大庭廣衆之下去招惹房俊,真以爲他是一個無根無靠任你拿捏的軟柿子?”
丘英起束手立在長孫無忌面前,被他這一下頓得心裏跟着一顫,驚慌之下狡辯道:“非是晚輩愚蠢,實在是那房俊太過跋扈,誰能想到他二話不說就敢縱船撞來,晚輩若是躲得慢一點,怕是要被撞得船破落水……”
“差一點?”
長孫無忌怒不可遏,自己全盤的打算都被丘英起這個愚蠢至極的舉動給打亂了,怒道:“當年窦德威挑釁房俊,結果被房俊将坐船撞得粉碎,人掉進水裏差點溺死,你比窦家子弟如何?他連窦家子弟都敢往死裏弄,豈會在意你的生死?信不信你眼下若是膽敢在關中之外的任何一地現身,馬上就會招緻與令弟丘神績一模一樣的凄慘下場?”
丘英起渾身一緊,驚道:“這個……不至于吧?”
不過是區區一場口舌,甚至連口舌都算不上,而且全程都是房俊占據上風,自己丢了個大臉,那房俊難道還能恣無忌憚的置自己于死地?
那也太跋扈了……
長孫無忌瞪着他,氣道:“你以爲你在這個節骨眼上忽然調回關中,他房俊就猜測不到你意欲對他不利?有千日做賊的,卻未有千日防賊的,他房俊隻要還想活着,就必然要鏟除你這個意欲對他不利的敵人,更何況你還蠢到當面對跟他耀武揚威,你以爲他就不能先下手爲強,将你剁碎了丢進黃河喂王八?”
丘英起大駭,疾聲道:“趙國公害我!當初可是您找到我,說是要幫着我手刃房俊爲吾家堂弟報仇,怎地如今我反而成了房俊亟待殺死之人?”
他想殺了房俊,一則可以爲家族雪恥,免得祖祖輩輩擡不起頭,再則也可以憑此登上長孫無忌這艘大船,但是這一切都得在暗中進行,哪怕做不到人不知鬼不覺,那也得不留下任何人證物證才行,怎地忽然之間好像自己已經站在了陽光底下,任人皆知自己意圖謀殺房俊?
此刻想一想房俊在潼關水道上的過激反應,很可能正是因爲知道了自己的意圖,所以故意将事情鬧得很大,如此一來自己投鼠忌器,便不敢暗地裏對他下殺手,免得事後無法逃脫幹系。
而房俊這等人之跋扈霸道簡直匪夷所思,既然知曉了自己要殺他,又豈能坐以待斃?
說不定這個時候房俊已經派出了無數的親兵死士,就等着自己落單的時候一擊即中,先下手爲強……
以房俊這等軍中大佬之能量,傾全力一擊的話,自己如何能夠抵得住?
隻要想想某一刻自己誤入陷阱,周圍箭矢如蝗、震天雷劈頭蓋臉的情形,丘英起就兩腿轉筋,心裏突突……
很明顯,自己是上了長孫無忌的惡當了!
之前自己或許還有幾分僥幸心理,殺了房俊之後希望能夠順利脫身,可眼下看來,哪怕自己當真做的天衣無縫,長孫無忌也定會将他給供認出來,這個罪名必須讓他一個人承擔下來,将關隴貴族摘得幹幹淨淨。
可自己若是不殺房俊,那就要一輩子防備着房俊的反殺……
他現在才發現,自己所有的算計都早已掉進了長孫無忌的彀中,如今無論如何,自己都隻能去殺掉房俊,而且事後還要承擔起這個責任,想要置身事外亦不可能。
因爲關隴貴族們不願意擔負這個嫌疑……
長孫無忌怒氣稍斂,看了丘英起一眼,耷拉下眼皮,捧起茶盞慢慢的喝水。
丘英起心一橫,咬牙道:“趙國公機關算盡,在下無話可說。可在下既然左右是個死,那就怎麽可不會牽累家族,倒是讓趙國公失望了。”
誰都怕死,可自己一旦背負了刺殺房俊之罪名,不僅自己要死,害得牽累家族,哪又圖個啥?
長孫無忌依舊耷拉着眼皮,慢條斯理道:“房俊是肯定要死的,他若不死,太子的班底便不會散,老夫如何能夠扶保晉王成就大業?眼下的情況是,隻要房俊一死,你便難脫幹系。”
丘英起變色道:“趙國公意欲嫁禍雨我?”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長孫無忌冷笑,“老夫沒說過自己動手,隻是給你擺明眼下的形勢,不管是誰殺了房俊,最終這個罪名都隻會加到你的頭上。到底是坐在家中等着罪名從天而降,含冤受辱而死,亦或是親自動手給家族報仇雪恨,像專諸郭解那樣鐵骨铮铮,縱然身死亦要名垂千古流芳百世,你可曾考慮得清楚?”
說着,他放下茶杯,擡起眼皮,陰仄仄的目光又變得溫煦和藹,續道:“更何況,念在咱們世交一場的份兒上,老夫未必就不能爲你在事成之後安排一條逃生之路。這天下無邊無際,大唐皇帝号稱富有四海卻也有太多未能降服之地,總歸能有一處安身立命。”
丘英起咬着牙,瞪着眼,臉上怒氣勃發,心裏卻快速盤算着。
他很想問一句就像長孫沖那樣,似一條野狗一般亡命天涯、苟延殘喘?
可是細細一想,那等下場固然凄涼,可是好死不如賴活着,既然左右都是個死,有一條活路或許也不錯……
至于時候會否會被長孫無忌給滅口……都到了如今這等死地,但凡有一線生機總是要試一試,誰又會心甘情願的引頸就戮呢?
怪隻怪自己爲算計精明,既能夠手刃仇敵又能夠攀上靠山加官晉爵,結果卻沒算到長孫無忌這條老毒蛇比他算得更深,心也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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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趙國公府,丘英起帶着親兵騎在馬上,心裏郁悶得想要罵娘。
他這次調回關中,乃是走了長孫無忌的門路,至始至終都未曾告知叔父丘行恭,本想着手刃房俊之後再攀上長孫無忌當靠山,加官晉爵之後再去叔父面前耀武揚威一番,告訴他小侄沒有你的照拂照樣青雲直上,看他心裏愧也不愧?
畢竟爲了謀奪家主之位,這麽多年丘行恭可從未照拂他這個侄子……
可是眼下他走入了死局,放眼四顧,能夠商量個法子走活這步棋的卻隻有那個素來相互看不過眼的叔父丘行恭……
沒奈何,再是抹不開顔面也不得不去丘行恭面前讨教一二,這位叔父可不僅僅是表面看上去那麽粗魯殘暴,心機也很是深沉。
回到丘家,丘英起直接去了書房,求見叔父丘行恭。
書房裏,下人們盡皆被趕出去,叔侄兩個對坐在地席上,氣氛凝重。
聽到丘英起述說原委,丘行恭倒是沒有發火,嗟歎一聲道:“你呀你呀……咱們平素雖然互有嫌隙,可說到底血脈同宗,這等大事焉能自作主張,問都不問我這個叔父一聲?”
丘英起心裏不以爲然,問你?問了你,好事兒你也得給攪合黃了,還能容得我有一飛沖天的機會?
不過眼下自己被長孫無忌那個老狐狸給吃得死死的,自知理虧,況且他也不敢當着丘行恭的面前胡來,隻得低着頭一副知錯的模樣,央求道:“小侄自知愚笨,此事辦得很是莽撞,可事已至此,小侄走投無路,還望叔父指點迷津,小侄不想死。”
丘行恭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
不想死?
不想死那就别作死……
隻不過看着丘英起這麽一副走投無路的模樣,想起兄長當年對自己的照拂,自從兄長死後自己似乎也的确對他留下的兩個兒子有些冷漠,甚至爲了家主之位所有龌蹉,心裏也軟了一些。
但是就算自己想要插手,也很是爲難,長孫無忌是個什麽樣的性子他又豈能不知?那絕對是算無遺策、心狠手辣,想要從他手底下逃出生天,那可當真是比登天還難。
一時之間,他也無計可施……